这犹如囚徒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我展开那幅尚未提字的《隋唐十杰》,愣怔地望了半晌,指尖才触及案上的笔架,有支láng毫却跌落下去,直直地向门边滚去。
“唉……”我叹息着上前,弯腰yù拾,手才碰到光润的笔杆,却有一道人影向我投来。我略微抬目,瞥见一角锦袍。
是李世民……我并不惊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缓缓仰头,一寸寸将他看尽。窗外洒下明耀得有些苍白的光亮,他逆着光,棱角分明的面容模糊不清。
“在这宫里,你就过得这般辛苦么?”李世民宽大的袍袖一展,寻了张长椅翩然坐定,抬头悠悠地看着我,“自你回来,我没有一刻见你真心欢喜过。”
“一朝三千宠爱在一身,一朝雨打梨花深闭门。”我微微叹息,唇角却缓缓扬起,“世民,我的痛,我的愁,你不可能不知。”
“我曾说过,无论你想得到什么我都会给你,但有一事,我永远不会答应。”李世民敛容正色,一丝怅然若失的笑意浮上眉间,“你要自由,你要离开,如此你才能真正解脱。但你从来不知,一个人的解脱必须用另一人的沉沦来成全。”
他深蹙的眉头与黯然的眼使我的心隐隐抽痛,一时竟怔忡无语。
“前几日,青雀来找我,我有意立他为太子。他说,他会做一个好太子,有孝心的太子。”李世民很快掩藏了qíng绪,平静说道,“我问他,将会如何对待其余的兄弟呢?例如雉奴,雉奴是个极有孝心的孩子。他答道,待他逝去那一日,便将他的儿子杀掉,传位给雉奴。”
我知他此刻所说之事,定是他心中难以向他人启齿隐秘,便安静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君临天下后,杀自己的儿子,传位给自己兄弟,这可能么?玄武门之变,我赢的并不光彩,所以对那些所谓的‘孝悌’本质十分清楚。”李世民侧头对我微微一笑,眸中却是不曾有过的幽深悲凉,“当初,便是因为我宠爱青雀超过承乾,才造成眼下的悲剧。前事不远,足以为鉴。若要立青雀为太子,便要先将雉奴处置了,如此才能保证太子地位的安全。”
我看着李世民,他紧蹙着眉,眸中有丝脆弱,却又有一种拒绝所有怜悯的光亮,我不由自主地探过身去,抬袖拭去他额上的细汗。
“承乾谋反之事,汉王亦有加入。前几日,我见雉奴愁眉不展,便私下问他,才知青雀竟以雉奴与汉王往昔的jiāoqíng胁迫他,bī他退出太子之争。青雀定是以为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便耐不住了。褚遂良随后向我密报,当日承乾装病诱我去他东宫之事,青雀其实早已知晓,却瞒而不报,他是何居心,昭然若揭。”李世民迟疑着,似有些不能置信,他执起我的手紧贴着他的脸颊磨蹭着,“他的心机真是深得令人害怕,一举一动,无一不是在谋算。太子之争,宿命啊……若立了青雀为太子,则太子的位子就成了可以诡计求得的了。且,若真让青雀当上了太子,承乾与雉奴便都活不成了……”
我见他脸色苍白,额角沁出细汗,双眉蹙紧,似已无法隐忍,便伸手掩住他的嘴:“你累了,别说了,休息吧。”
李世民神qíng有些恍惚,他亦不反对,任由我将他扶躺在榻上。
“你要去何处?”我为他盖上毛毯,正要转身,他却突然睁开眼,抓住我的手腕。
“呵……我还能去哪里呢?你来得匆忙,一定还没用晚膳,我去为你做一碗羹汤,待你醒来,便可以吃了。”我弯下身子,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很快便会回来,你先休息一会。”
李世民这才放开我的手,静静地闭上双眼。
我出了梅苑,走到临水曲廊上,前方一片竹林,隐约传来人声。
“姐姐,花妖姐姐!”
我稍稍犹豫,随即闪到一棵松树后。
“你嘘,别叫!我不是与你说过,在宫中不可如此叫我么?”而后遥遥传来一个少女清如银铃的声音。
媚娘?
我从fèng隙中望去,只见她身着嫣红纱衣,外披白狐披风,鬓角簪着一朵黑牡丹,长发顺如流泉,明艳非常。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眉青目秀的少年,他压低了声音:“抱歉,姐姐今日叫我入宫来,我来晚了,所以才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