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奇异而萧瑟,她按着妆台,吃力的缓缓站起。
我一伸手止住了她,单手按住她削瘦的肩,仔细端详了一会,将那簪子,轻轻cha在了她的发髻上。
她身子一颤,似是要微微一让,却又拼命按捺住,僵直着腰脊,任我将那簪子cha入,又退后两步,调整了流苏的角度。
我眯着眼,欣赏那乌云衬底的红光掩映,淡淡微笑,“妹妹向来是个清素的,不想这簪子却如此华艳。”
她轻轻道:“病得久了,自己也觉得黯沉,便想沾些光鲜之气……姐姐不会笑话我吧?”
说话间她已恢复了常态,转回身盈盈看我,姿态虽有些疲弱,神qíng却已安然。
我笑道:“女子许嫁,笄而醴之,妹妹尚未及笄,今日却在此挽髻簪发,想必小妮子chūn心萌发,有思嫁之心了。”
她微微红了脸,羞怯不胜:“姐姐怎么一来就取笑我……”
我将笑容一收,伸手再次挽了挽她的发髻,悠悠道:“刚才我替你簪发时想,过了今年,你便及笄了,只是人生无常,聚散飘萍,谁知道你及笄那日,姐姐还能不能看到呢?或者,你是否就能活过及笄之时呢?若是不能,咱们姐妹一场,岂不就是错过了?这样想着,心里便怪不落忍的,如今替你簪了这发,也算亲手为你及笄一回,你或我,也都算了了心愿了。”
她霍然抬头,看我。
我负手,看她。
看她,那脸色,渐渐白成四壁的颜色,甚至生出了死色的灰,目中的光,却是激烈喧腾似燎原烈火,瞬间席卷,然而又极快的熄灭下去,如同暗夜风雨里燃起的烽火,被狂风呼的一下chuī倒,连火星都不留。
我想我的目光,定然与她的目光成楚河汉界般不可融合的对立,尔如何炽烈,我便如何冰冷,尔如何疯狂,我便如何平静。
只是两个人的心,是否如此刻眼光流露一般qíng绪?
这般对望了半晌,她忽然伏倒在案,拼命咳嗽,空寂的室内回dàng着她撕心裂肺的嗽声,反而越发静得生出瘆人的味道,我负手立于她身后,目光远远看向窗外,心中却空无一物。
我不知道此刻的袒露,对她来说是幸运还是残忍,我原可以,仗着她并不知晓我已窥破了她,将她玩弄股掌之上,看她在我眼前,乔张做致,丑角般yù盖弥彰,再狠狠揭破一切,将她折rǔ,为我自己,为姑姑,酣畅淋漓报了这血仇。
然而当我真正站到她面前时,我却突然心软。
如同不容仆人轻慢她一般,我也不容我自己趁人之危。
我的妹妹,我终究无法以冷静恶毒的心志,噙一丝戏耍的微笑,慢慢对付你,即使也许,你曾这样对付过我。
我迫不及待的揭破你,我对我自己其实很失望。
可是我厌倦了绵里藏针的对话,厌倦了迂回曲折的试探,厌倦了明明是流着同样血脉的姐妹,要为了一些可笑的理由,不停的互相攻击,力图从心志和ròu体的各种可能,摧毁对方。
熙音,我保全你的自尊和骄傲,取去你的xing命,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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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长风,自天际奔涌而来,穿堂掠户,转回廊渡花荫,直扑那富丽皇室府邸的某一角,撞上尘封的huáng铜镜,chuī开积淀的尘灰,照亮妆台前,那一坐一立的两名女子之间,涌动的无奈杀机与无限惆怅。
我的手掌停在她后心上方一寸处,掌力含而未吐。
我的手依旧稳定,未曾有一丝颤抖。
然而,我,真的要在洁白掌心,染上我的亲人,我的妹妹的鲜血?
我不算宽厚的人,也并不喜所谓以德报怨的仁义,那些圣人行径,未必能唤醒作恶者的良知,大多时候,罪恶不得惩罚的后果,只会令更多人受害,那不啻于另一场为恶,我只相信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相信任何人,都应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代价。
而我的残存感觉和理智告诉我,这个妹妹,流着和我不一样的血,我们不能共存。
只是……我看着她瘦至成残月半弯的背,瑟瑟发抖的单薄的肩,搁在妆台上的纤细的手,和镜中尚自残存几分稚嫩的苍白容颜,以及因病而泛着诡异桃红的唇,只觉得茫然。
我问自己,就算我不认她是我妹妹,可我能对这样一个病弱的,无力反抗的,甚至还是个孩子的女子,吐出致她死命的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