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飒满腔的话顿时咽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了。他喜欢看她哭,喜欢看她笑,却最害怕她这样的冷淡模样。他明知她从小就恨毒了姜氏母女,却还是娶了她妹妹为后。娶朝歌,是楚仲宣当初扶立他为新帝开出的条件,他现在根基未稳,羽翼未丰,对楚仲宣只能选择服从。
一语顿塞,他眼神变了又变,唇角依旧扯出笑意,分不出悲喜,“朕同表姐自幼便亲厚,姐姐即便再大的气也该消了,难道现在心里记着朕的错处么!”
“是!”众目睽睽之下,朝颜冷冷看着他,眼中bī出刻了毒的恨,“我讨厌你,讨厌你极了!”
“可你小时候就说过,无论朕做错什么事,都会原谅朕的。”他固执地问,语气里已经带了近乎哀求的意味,早没了半点帝王尊严。
朝颜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你不是人!”
偌大的殿里寂然无声,连外面宫人的走动也是极小的动静,宫女端来新沏的茶水,茉岚亲自接过待chuī得不烫了才上前掀开帘子。
夜飒批了一阵折子似乎是疲倦极了,整个人闭着眼睛歪在那里动也不动,也不知是不是睡了过去。茉岚轻叹一声,只好搁下手中物事,拿了张薄被来搭在他身上这才放下心。即使是现在,他眉心也是紧紧蹙着,仿佛有无尽的心事锁在眉宇间,盘桓不散。
她侧身坐在一旁,静静打量他的模样,却渐渐迷茫起了,原来人也可以有这样多的一面,bào戾、qiáng势、脆弱、敏感……这样一个到了极致的人,对她异于旁人宠爱却是羡煞六宫,先是不顾她的出身逾制册为美人,又是日日赏赐不断,让她随侍左右。这样一来,竟是后宫人人侧目,不止她自己受宠若惊,连有意栽培她的杨太后也愈发惊喜,对她的偏疼更甚从前。
“怎么盯着朕瞧了这么久?跟从来没见过朕似的。”夜飒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瞧着她,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
茉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防他不曾熟睡,骤然觉得失态,忙笑了笑掩饰尴尬,“适才端茶来臣妾只以为您睡着了,不敢惊扰。”夜飒轻笑了一声,又追问道:“到底看什么呢?”
茉岚脸上腾起红晕,垂下脸半晌才道:“臣妾只是觉着皇上睡着了的样子像个孩子。”
夜飒听了低声笑了起来,半晌又似喃喃自语,“哦,从前她也这么说呢!”
茉岚微微怔了一下,仿佛懂了他说的是谁。她素来小心,此时不敢再擅自接话,只能小心窥探他的神色,果然,一提及至此,夜飒便也似意识到了什么,懒懒摆了摆手叫道:“你下去,朕想清静一会儿。”
茉岚站起身,步子在原地踌躇不决,咬了咬唇终壮着胆子低声道:“有求皆苦,无yù则刚,皇上您这样又是何苦?”
他猛然抬起眼,眼光里一轮戾色闪过,瞬间就翻了脸,“谁给你的胆子,跟朕说这样的话?”
☆、第四十章
分明知道他最忌被人看穿心事,茉岚此时反倒不怕,“我只是不忍心看着皇上变成如今这样。”她抬起脸望他,双眸中倒映着烛光,那里头黑白分明,只剩明明白白的关切与眷恋。
夜飒嘴角微沉,却并不作声。她又道:“这世上的女子何止万千,皇上是天子之尊,为何就不能看开一点。如今这样,苦了她,只怕也苦了皇上自己。”
夜飒听在耳中只是沉默,半晌才见他点点头,又似自语,“可偏偏她不是旁人,她是独一无二的阿嫣。”这句话说完,他自己就先笑了,他凝望茉岚片刻,仿佛在一瞬间终于找到可以依赖的温暖,半晌慢慢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
她顺服地用另一手环住他的腰,而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将脸紧紧藏在她怀里。
茉岚低下脸,轻轻浅吻他墨色的发,心中轻轻一叹,仿佛是心疼的叹息。
柏梁殿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时光仿佛是静止不动,新帝登基后,宫人们忙着逢迎这座皇城的新主子,仿佛早已遗忘了幽禁在偏僻yīn冷的柏梁殿里的废帝。再未有过人来打扰,朝颜和夜羲也得以在这片最后的净土里,度过一段安闲无人打扰的时光。建安元年的chūn日亦一点一点在韶光中被磨去了棱角,直到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繁茂旺盛,已是仲夏了。
六月里,是老江夏王的忌日。建章宫偏殿,宫女领着朝颜进来,她一抬头,就看到杨太后一身素衣,沉默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