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罢,杨太后拊掌道:“赏!”
戏子们自下台来谢恩,太后指着那小生对朝颜道:“你来瞧瞧,他是不是像一个人?”
朝颜唇边一丝苦笑,“回太后,此人肖像……先帝。”
杨太后笑得意味深长,转头使了眼色,内官便上前给那小生派了赏赐,小生一阵惶恐谢恩,太后却道:“你唱得好,这权当是昭信皇后赏你的,过去谢恩罢!”
戏子唯唯诺诺低头行至朝颜面前叩谢,抬头瞬间,便看到对上华衣女子幽冷的眼眸,她仿佛也正看着自己,眼中含着错愕的痴怔与恍如隔世的沧桑,又仿佛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
戏子瞧得有些呆了,仅在片刻,她的神色又再恢复淡漠,脸上无悲无喜,摆手道:“免了。”
戏子才回神低头告退。转身瞬间,却蓦地察觉到一道凉飕飕宛如利剑般的目光朝自己狠狠盯来,猛地一个哆嗦瞧去,就见皇帝目光yīn冷,看他的眼神近乎恨不得立马要将他碎尸万段。
又是这样相似的梦,梦里,夜羲站在上京城石桥边,微笑望着她。
仿佛回到命运的最初,他依然是旧时的他,而她早已面目全非,她想要伸手去挽留,却什么也抓不住……
朝颜从梦中惊醒,睁开眼便望见昏暗中,枕边的夜飒正炯炯盯着自己,眼神yīn沉得骇人。她被吓了一跳,片刻才缓过神来。夜飒却淡淡问:“做了什么梦呢?”
“没什么。”朝颜慢慢侧过身背对着他。他的手指在她背脊曲线上游移不定,凑近吻了吻她的头发,过了一会才低声问,“阿嫣,咱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仿佛过了半生之久,才听她轻轻说:“三年了。”
夜飒点点头,又似低语,“可为何朕觉得,连一天都没有呢?因为你的心,从来都不在我这里。”
这一次,又是长久的沉默,她什么也不曾回答。夜飒忍受不了这样怪异的沉寂,紧紧拥住她,“你坦诚回答朕一句,这三年,你对朕自始至终都只是虚qíng假意的敷衍?真的丝毫的爱也无?哪怕是一天,一个时辰?甚至是,瞬间的一个念头?”
☆、第一百零一章
朝颜不说话,他也不放手,反而抱得越来越紧,偏要bī她回答。朝颜的身子在他怀里蜷伏作小小的一团,肩头微微颤动,就是不肯开口。
“三年了,难道都换不回你一句话?”他不甘地追问。
朝颜沉默,此刻无从说起。而夜飒想要她回答,又怕她回答。可现在,他要她骗他,她却连骗都不肯。是谁定的?他这般宠着,惯着,到头来仍争不过一个死人。
两人沉默着僵持很久,直到夜飒的箍紧她手慢慢松开。
朝颜忽然意识到现状的可怕,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成长,只需旁人不作声色地一个挑拨,他便能转瞬翻脸。
夜飒收回手,径直侧过身独自睡了过去。
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拥着她入眠,而今夜,宽而深阔的chuáng榻,两人中间头一次隔出长长的一段距离。
云意馆。随扈的梨园伶人都被安置在这里,因着行宫有后妃内眷伴驾随行,云意馆又有男伶,内务司早有严规,禁止私自走动。
刘生前日才受了太后封赏,近来风光异常,入夜时一时得意忘了形,也不顾着饮酒伤嗓,与同伴多饮了几杯。酒气上头,他只觉头晕耳热,跌跌撞撞起身回房准备歇下,却听到后头有人唤他。
转过身去,远处檐下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宫女俏生生提灯站着,“你可是那日唱《游园惊梦》的刘公子?”
刘生甚是诧异,一时辨不出她的身份,只点了点头。
宫女笑嘻嘻凑上前,低声道:“我家主子想见公子一面,公子跟我来吧!”
“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位贵人?”刘生从不曾与宫中女眷这般亲近过,一张脸此时涨得通红。
“我家主子啊——”宫女笑得眼角弯弯,凑近对他附耳道:“是那日打赏过你的昭信娘娘啊!”
刘生一时错愕,眼前蓦然浮现那日淡漠冶艳的华衣女子迷离的眸子,深宫中隐晦传闻,他也略知道些,那日皇帝骇人的眼神令他后怕至今,一时想也未想就摆手婉拒。
宫女却道:“怕什么,你尽管跟我来,一路都打点好了,自不会有人瞧见。”她停了停,语气重了几分,“我家主子向来先礼后兵,若公子敬酒不吃,可别怪娘娘风威临头了,到时只怕你也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