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进门在帘后落了座,低声问:“人找到了?”
梁澄侯在门口道:“找到了。”说完一击掌,就见几个护卫押着一形容láng狈的老者出来。来者朝颜并不陌生,自是从前每日为她请脉开药的御医署监正丁泰。半年前,丁泰上折自请告老还乡,当时夜飒还赐了田宅金银,让他衣锦还乡。如今再见,却见其形容láng狈,神色枯槁,想必吃过诸多苦头。
丁泰一见朝颜,吓得缩跪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崔冀在一侧道:“派出去的人找到他时,他正被追杀四处躲藏,幸在及时寻了具尸体瞒天过海,才得以将他救出。”
朝颜听了道:“有劳两位大人,本宫有话想单独问他。” 梁澄同崔冀对望了一眼,二人默默退了出去。
丁泰一直跪在地上,目光畏畏缩缩望着朝颜,却听她问:“丁大人这半年别来无恙?”
丁泰苦笑道:“劳娘娘惦记。”
朝颜道:“从前有劳大人一直为本宫日日请脉。如今大人告老还乡,与宫中人事再无牵连,今日难得再见,不妨将陈年旧事说几样来给本宫听听,权当解闷。”
丁泰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思忖着不知如何说起,只好道:“天家家事,老臣不敢妄言。”
却听帘后的朝颜声音骤冷,“大人是聪明人,想必也知道若你不肯说,不止宫中那位不会饶你,本宫也更不会。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死路,一条生路。该怎么选,你自己决定。”
丁泰心中一惊,又听朝颜冷笑道:“他既要杀你,你还要替他隐瞒么?你告老还乡之前跟御医署的何御医唠叨过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今日若一心嘴硬,本宫也不为难你,至多把你心爱的两个孙子请来,让他们跟你叙叙话。”
果然,一听提及自己的孙儿丁泰顿时灰了脸色,无措地看着帘后安然端坐的女子身影, “是老臣自己作孽,不关两个孙儿的事,求娘娘开恩,不要为难他们。”
厅里忽然安静下来,半晌才听朝颜问:“去年南苑时,本宫小产可与你有gān系?”
丁泰听她果然问起了这件事,本就仓惶的神色更是惊恐,却听朝颜忽然冷喝一声,“说!”她起身掀帘而出,骤然抓起案桌上的茶杯直往他砸来,哐的一声后,丁泰额上随之剧痛难耐,有血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这番境地,他也不敢去拭血迹,磕头如捣蒜连连请罪,一五一十全jiāo待出来,“早在那年娘娘回宫,太后就私下召见了老臣,授意老臣想法子让娘娘你不能怀上子嗣。这种事太损yīn德,老臣起初委实不愿,奈何太后以臣家眷xing命威bī,臣只得照办,在娘娘每日服食的汤药里加了极小份量的零陵香、车前子、莲须,这几样加在一起,女子常年服食可致终身不孕……就在去年秋狩,娘娘落马受伤,那日娘娘被送回营地,老臣当时就诊出娘娘竟已有一个月的身孕,那时娘娘的身体已被药xing影响,又伤了胎气,若好生调理这个孩子应该还能保得住。事关重大微臣当即向太后请示,太后只命老臣准备一碗药永诀后患。老臣又不敢多问,只能遵旨照办。”
丁泰后面的话渐渐听得模糊,朝颜只是安坐不动。过了好久才听她问:“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吗?”
丁泰跪在地上小心打量她的神色,却什么端倪都瞧不出来,老泪纵横道:“无皇上默许,老臣是万万不敢如此。也正因为老臣是这件事唯一的知qíng人,告老还乡之后。皇上终究不放心,才会派人在半路截杀老臣,以图灭口,若非梁大人相救,只怕这辈子只能烂在肚子里……”
朝颜的神色一直都极为平静,心中骤然掀起的剧痛有多痛苦却只有她自己才晓得,宁愿相信这一切是丁泰为求自保胡诌,可是诸多零碎的记忆此时无声的串联起来,由不得她不信,一颗心,分明已经是死透了。
原来,一直以来她的直觉是真的。那个孩子的早夭,真的不是意外。她以为自己一直没有身孕,当真是那年小产的病根,抑或是有其他人从中作梗,怪不得她次次暗里留心膳食茶水,都找不到丝毫端倪。原来千防万防,都是防错了人。他默许自己母亲对她做的一切,给她万千宠爱的背后,代价却是让她这辈子再也做不了母亲了。
他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禁脔,不会给他生出额外的麻烦。夜羲若在世,她有孩子与否,于他并无妨碍。可若夜羲去世,她一旦有孩子,这个孩子的来历便无法向天下人jiāo待,他也有自己的考虑,顾忌她若有了自己的嫡亲骨ròu,就会不顾一切为自己孩子谋算,与其日防夜防,倘不如一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