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已累得走不动了,所以她坐下来,靠着一棵种在小道边的树。
风chuī过耳侧,像是有人在她耳边柔声细语。唐悦闭上眼睛,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从前。
那些她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从前。
从记事开始,她就知道娘不喜欢她。爹虽然真心爱护,但他毕竟是个粗心的男人,无法面面俱到。别人家日子再穷,女儿总是有娘打理的清清楚楚,gāngān净净,她却总是像从泥巴汤里滚出来的一般,身上又脏又臭。
然后爹死了,她跟着娘来到唐家。
最初总是被唐家堡里的大孩子揍得鼻青脸肿,却还是咬牙忍耐,因为她总觉得一切都会变好的,终有一天她不会挨打,会过好日子。
一直抱着这样的信念,她才能够活着。
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免要欺骗别人,但唐悦却正好相反,她永远在欺骗自己。
但直到如今,她也没有真正恨过温雅如。
唐漠骂她蠢,骂她傻,只是,爹曾经对她说过,就算娘有千万条不好,她毕竟生下了她。
只这一条,便是恩qíng。
至少她来到这个世上,也曾体会过人间的温qíng,有过伤心难过的时候,也有过觉得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反而像是一个木偶,被娘的一举一动所左右着。继父和大哥虽然待她好,却从未问过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喜欢商大哥,正是因为他是世上第二个问过她的喜怒哀乐的人。
第一个,是她那个死去的爹爹。
高兴还是难过,喜欢还是讨厌,坚持还是害怕,哪怕是问一句,也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大哥只会说,不许你哭。
而商大哥却会说,你为什么哭。
仅仅是这样而已,唐悦掩起面孔,不愿让阳光照进她的眼睛深处。
她不是不想活下去,而是怕自己如苏梦枕所说,会变得很可怕。
那一天的事qíng,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
在试剑大会上,她没有想过要慕容梅见死,因为当时她根本没有考虑过真正的后果。
可是后来,当慕容梅见骂她是杂种的时候,她确实感觉到愤怒。
十几年来一直苦苦压抑的痛苦和愤怒,一时之间全部涌上心头。
以至于后来,她已失去理智。
眼前只有漫天的血红色,脑海中充溢着不可阻挡的杀意。
这些年来,她自己看不见,触及不到却也无法化解的痛苦在一点点的积累,膨胀,总有一天会变成刻骨的仇恨,一齐爆发出来。
她的心底,何尝不是对那些曾经欺凌过她的人充满了愤恨。
首当其冲的,便是把她当牲畜一般对待的唐刚。发现他死在落日长坡,她的心底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而那些对她投来蔑视目光的人,她如果真的大度从容,为什么却清晰地将那些人的每一个眼神都牢牢刻在心底。
也许像苏梦枕说的,有一天,她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唐悦不想那样,不想走到那一步。
如果真有那一天,曾经给过她爱的人,一定会痛心失望。
与其如此,还不若先在不能自控之前……
唐悦正在心神混乱之中,想起还有一件事qíng未处理好,便是宋婉词借给她的《离恨经》。若是她就这么死了,这本书落在苏梦枕手中,岂不是辜负了宋姐姐的一番心意。
可是就凭她现在这么重的伤势,能够活着回到唐家堡,将书还回去吗?
唐悦犹豫了,举棋不定之时,忽听得有人走近。
她猛地抬起头来。
前面不远处,一行四个人,正施施然走过来。
唐悦握紧倾城,静静地坐在原地,看着他们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突然停下脚步。另外三个年轻男子本在jiāo谈,看见唐悦坐在这里,均住了口,面上皆露出惊讶之色。
这四个人里,唐悦只认得,打头那一个,正是沈初空。
他虽看起来弱不禁风,可那一双铁拳的厉害,唐悦却是亲眼目睹。而另三个人,她虽不认识,但跟沈初空在一起的,必然也是魔教中人。
四人瞧见唐悦,竟然面面相觑了一阵子。
唐悦没有动作,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坐在地上。
她还是一袭耀目的红衣,脸色却极苍白,更显得一双眼睛亮如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