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_作者:玉胡芦(145)

  医书上说“筋骨通达百病祛”,他近日除了上午听方卜廉授课,午后在圣济殿里看会儿书,傍晚的时候便跟着宋岩学擒拿打摔。时而他的父皇也会命他去听早朝,或是坐在金銮殿的屏风后,或是立在养心殿的龙案旁,父皇叫他观察那些大臣们的言行表态,却不说具体观测了做什么用。元旦奉天殿前的皇储册封,提前让他在八岁时结束了少年的安寂,如今的楚邹再没有多余的闲隙去顾及其他。

  忽然有一天,皇长子楚祁便要出宫建府了。

  父皇封了大哥为寿昌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又赏赐兵家护卫两千。除此之外,更把从前的裕亲王府赐予他作为府邸,三月底的时候挑了个吉日从东华门出宫。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已经长成翩翩隽雅的修长雏形,只是眉间却散不去寂廖与忧思。楚昂第一次正面拍了拍长子的肩膀,然后对他道:“你是朕优秀的儿子,但治国不能只懂守成,许多时候需要破与立。朕除了那个位子不能给你,其余的皆可保你一世无忧。”

  确是一世无忧的,就如父皇他自己,继位后任几位皇叔挑衅,皆按捺着容忍他们活命。将来四弟楚邹若登了基,一样可保兄弟几个安生立命。

  赐予的府邸是皇帝登基前的潜邸,老管家何荣跟着出宫,这于一个皇子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赏赐,楚祁并不能说什么。

  第61章 『陆壹』你不上心

  那天是个刮沙天,巳时的东华门矗立在略带昏huáng的晨雾中,守门的禁卫军头戴尖顶飞碟帽,黑色番服在风中凛凛,就如同五年前自己刚入宫的那一年。

  身穿大红蟒袍的寿昌王楚祁,对着东华门是长舒一口气的,带着点空怆与如释重负。修挺的身躯立在车驾前,转过身来对楚邹道:“在这座皇城里,爬得越高的,摔下来越惨烈。不定因素太多,未来还有许多年,四弟须走得步步谨慎。不要因为自己……再牵累其他人。”

  小他五岁的楚邹已到他肩膀,闻言点点头:“知道了,以后找个对自己好的王嫂,不要把日子过得太孤寂。”

  楚祁蠕了蠕嘴角,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定眸看了他一眼,其实是有些愧疚和难以言诉的。最后道了句“照顾好母后”,修长身躯便跨坐上马背,头也不回地出了宫。

  背影带着少年的清逸,马蹄声穿过门下甬道,在南街外渐行渐远。

  皇宫是一座奇怪的存在,它奢靡富丽给你尊崇却也把你扭拧。进来了怨被这十米红墙围困,怨这里面充满这个充满那个,真等到那天你可以出宫了,却空空,永远被它冷漠排除在外,没有资格再住进来。

  而楚祁走得并不留恋。

  楚邹站在东华门内久久地看,想起幼年时心心念念等待出宫建府的那一天,如今哥哥出去了,而自己却是那个将要一辈子困在这座皇城里的人。

  风把太子袍服呼呼地chuī,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呼吸困抑,便预备踅回宁寿宫。蓦地把靴子一转,脚下却差点撞着个人,软乎乎的,隔着靴皮也似能触到那一份独属她的暖和。

  楚邹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一团黛蓝色的獬豸小袍,正窝在自己的脚边拔糙哪。那稚嫩的手心握着一柄驼了背的银勺子,一手把砖fèng里长歪了的小糙拔出来,另一边挖个dòng又埋进去。应是蹲了有不久的工夫,这会儿边上已经被她埋了三个dòng。

  造字使人智慧开化,不识字的她虽已五岁了,智识与世qíng还是朦胧的。他知道她想黏自己,在这紫禁城里没有人陪她,她除了黏糊糊地绕在他身旁,便没有地儿可去。

  九岁的楚邹看五岁的小麟子,其实是把她当做个小孩儿的。他本来想直接撩袍摆掠过去,但是看到她的耳朵微微一触,便知道她虽低着头,内里却是在注意他的。

  原不想与她说话,心一软,只得问:“为何蹲在这里?风沙大,快回你太监爸爸的御膳房吧。”

  他连眼睛都是不看她的,微仰着下颌,一双睿秀的凤目望向前方苍寂的天穹。

  小麟子怯生生站起来,耷拉着肩儿:“奴才给柿子爷请安。”

  抬起下巴,小脸蛋粉嘟稚秀,尤其乌亮的眼珠子就像潋着水儿。

  从前看他,是呵护心疼的,不遮不掩,时而与他亲近了便学会胆大,搬着玉米棒子在他眼皮底下过家家。如今看他的眼神却是怯惧而遥远的,像眯着眼睛看高高在上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