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_作者:玉胡芦(240)

  小麟子不应。他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反正说完了就抬着脑袋看天空。他家里头疼他,把他成要命的宝贝,那玉白袖摆上用银线刺绣着福寿保命的纹样,靴筒上也绣,全身上下端的都是矜贵。

  耳畔静悄悄的,还是没听见吭声。

  他想了想就又道:“太监只能一辈子做奴才,不能喜欢男人,也不能喜欢女人,这事儿我也没法帮你。”

  靴面上爬上来两只黑蚂蚁,小麟子蠕了蠕脚尖,吭一句:“我不想做太监。”

  声音很低。

  宋玉柔听了很惆怅:“可惜你没蛋了,不然我还可以带你出宫,让我娘亲认你做个弟弟。”

  小麟子想起东二长街上看到的宋玉柔那个丰韵漂亮的娘亲,心底里连自己都不明了的一种缺失与落寞顿时漫上来,又很低地驳一声:“我也不要娘亲。”

  弯起小手儿抹了下眼睛,青灰色的砖石面上一滴两滴。

  命运可由得人选吗?她打一学会听人话,陆安海就告诉她自己是个太监。她也不晓得自个从哪里来,不晓得蛋在什么时候就没了,然后人们就告诉她,不能喜欢这个,也不能喜欢那个,喜欢了是大逆不道,得棍责仗毙哩。小麟子想不明白。

  宋玉柔看得心里就跟一揪一揪的,人们叫他玉柔小姐真没错,他心肠儿也是真柔软。看她这样,就想把自己拥有的分一部分给她。但他不能帮她擦眼泪,他可不能背叛三公主,三公主收了他的长毛垂耳朵兔。虽然是他放在她宫门口,她默默地收下,一句话都不说。但是各王府几个世子都给她送过,她一次也没有收。

  “呼——”宋玉柔吁了口气,叹道:“幸好你不是女孩儿,不然我可真要为难了。我不能管顾你,我将来还要照顾别人哩。”

  他打小不cao心惯了,并不喜欢这种揪着揪着的感觉,然后便站不住了,不一会儿就一跳一跳地跑开。去了不多久回来看两眼,不多久又不放心地回来看她两眼,见她还站在那不动,后来日头渐往中间,人就不晓得跑去了哪儿。

  周围空dàng下来,苍蝇子嗡嗡地掠着耳旁飞,阳光打照在脸蛋上,把眼角的泪迹晒得有些黏糊。小麟子木登登站着,影子被日头拉得老长,偶尔蝇子飞过她眼前,她的眼皮子才会跳一跳。

  巳正一过就到了各宫送膳的时间,砖石地面黑靴子一排走过来,穿青绿曳撒的太监弓着虾米背,手上食盒子一晃一晃。进去半拉子时辰,又一长排弓着腰出来,这是一顿午膳伺候完了。太监在宫里头当差一辈子只能驼肩耷脑,到老儿骨头定了型就直不起来了,小麟子不想变成这副模样。

  那红木裹金边的食盒在阳光下晃dàng晃dàng,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两排青槐外。她猜着楚邹中午一定又是和小碧伢一起用的膳,因为那送膳队形没有岔开。她的肚子明明也很饿,就是不想挪动步子。

  后来过了很久,就听见有笑声从院里头渐近走出。少女的声音似银铃,男儿的淡笑醇润冷清。变声期的英俊少年,总叫小女孩儿痴痴入了迷。

  皇极门下三道门,楚邹换上一袭赤红宽袖的团领袍,里头搭衬素白的jiāo领,意气飞扬步履缱风。身后跟着个小碧伢,粉粉绿绿的小鸟依人。

  二个仿若无人般从小麟子身旁过去,楚邹没看她。其实眼梢瞥见她在,只作是不理。

  小碧伢回头看她一笑,轻轻随上几步:“她怎么站在这儿了,可是殿下罚她?”

  楚邹的回话似乎并不耐烦她这样问,原本的笑容一冷,只淡漠应道:“一个太监罢,不要总提起。”然后两道步伐便远去了,那背影一修长一薄秀很是相称。

  小麟子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没有听见。

  八月上头,长chūn宫里的沈安嫔把出了喜脉,内廷已经许多年没有新生的子嗣了,皇帝高兴,命戏班子从八月初一唱到十五。午睡醒来的紫禁城渐渐恢复了窸窣的动静,衍祺门里的拌戏楼隐约传来锣鼓敲打的声音,他们大概是看戏儿去了,太子爷小时候就迷那戏台上的硁呛婉转。

  小麟子也看过戏,那戏台上扮的女人都是太监,太监也涂脂抹粉儿,唱着江山沙场爱恨qíng仇。她也不晓得自己的xing别,见过了小顺子和那几个小太监的秃鹰,见过了楚邹的大鸟儿,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小花瓣是哪一类。

  午后的天空忽然遮过乌云,那乌云也像独独想要把孩子孤寂的心关照,停留在她的头顶上不走。她心里头一瞬动了吃惊的念想,少顷便也挪动着脚步往外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