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砸在身上,一路便把她的衫裙打湿了。破旧的滴水下风起尘扬,那娟麻的料子浸了水便把底下素白的裹胸映透出来,翘盈盈两颗果儿。宫女在主子跟前不得抱胸伏背,楚邹负着手只是冷漠地站着,陆梨便显得有些难堪,侧转过身子打了声哈嚏。
(2)柔香作弄
从端午下过雨后就闹了旱,雷公爷像是酝积了许久的力量,使这场雨来得彪猛而迅速。
乌云在紫禁城上空笼罩,酉时的天提前黑下来。那风中夹杂着蝌蚪大的冰雹,把雨水往陆梨的身上乱溅。不稍片刻森蓝的裙摆便被湿透了半面,绘出少女内里婉转的线条儿。她微微勾着肩膀轻扯着,不让那湿却的娟麻料子贴在她腿上。
主子爷站得比奴婢高。楚邹在廊檐下默默睨着陆梨的动作,她侧着身子,背后乌亮的发辫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有些散落,那细碎的青丝沾了雨水挂在她耳鬓,她轻抿了抿唇,像一珠嫣红含水的樱桃儿。
楚邹那一瞬是颓唐的,老二立了军功,张贵妃若是存心把她给儿子,自己这般试探又能改变什么——她就算是小麟子,她也不认他。
夜风卷带湿气,chuī着人呼吸吃力,楚邹忍不住从胸腔里溢出几声咳嗽。
陆梨转头看,两个人的视线便在昏幽中滞了一滞。楚邹眼里添上几许讨好的意味,轻启薄唇说:“下头冷,你上来站着。”
他其实刚才本是直往chūn禧殿回去,可看陆梨在身后抱着头跑,临了却又拐来这边的福宜斋。只因生怕把她丢下,她下回就再不肯露面儿了。真也是奇怪,看见她就忍不住对她让步下台阶,像欠债似的。
他方才忽然莫名生气,这会儿又语气缓和。陆梨早就听说太子这些年养成了易躁易怒的脾xing,凝着楚邹清瘦的身躯,猜着应是刚才夸二皇子的话让他不受用了。她也不会怪他,便应声答:“不了,这雨下得急,奴婢大概一会儿就能走了。”
一掊碎冰雹夹着风扫过来,却打了个小冷颤。
楚邹便心软,攥了攥袖管:“那手镯既是舍不得弃,为何接连数日不来领走它?”
陆梨做轻快语气:“殿下丢了就丢了,刚才原是奴婢冲撞,其实不当紧哩。”
话音才落,楚邹却掷过来一物。她接在手中一看,灰蓝色的荷包,略显笨拙却工整的针线,有些年头的痕迹了。这是从前自己fèng给他的,陆梨心里打了个咯噔,不晓得他什么意思。
好在楚邹面无表qíng:“还你。今日若是不来,我便真将它弃了。”
陆梨打开,这才看到是自己的那条银玉镯儿。断口处被修饰完好,棕色丝线下缀着两颗细圆的檀木珠子,光滑而玲珑,显见得是才坠上去。他可从未对她的事儿上过心,陆梨忙揖道:“承蒙殿下费心,奴婢惶恐。”
说不打紧,到底还是喜欢么。她受下来,楚邹心中就舒快了些:“无妨,戴上看看可合适。”
陆梨应了声“嗯”。正要解开袋口往腕上戴,指尖却忽然一刺痛,顿地把手抽回来。
楚邹眼角余光瞥见,问她怎么了?
一枚棕黑色的小尖刺,陆梨微蹙眉头说:“没事,是蚂蚱腿儿。”
她说“蚂蚱腿儿”可真是好听,那儿化的尾音轻轻上调,像极了从前的那个小太监。
眼见着黑暗中她的指尖似溢出红点子,楚邹不自觉踅下台阶。
他冷宫进得匆忙,那一年言语顶撞了父皇,父皇对他盛怒已极,他也绝傲着不肯让步。东宫废黜后皇帝在坤宁宫里坐了很久很久,此后阖宫便像是yīn霾压顶,寂沉沉的无有人敢大声喧哗。锦秀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了宫人们的菩萨救星,连敬事房的太监每日都特意把她的牌子安在最前面,就为着皇帝到她这里时能把愠怒平宁。
去时只带了几身换洗衣裳,一些日常需用都是托小顺子去偷偷取了来。二次净身的小顺子后来处事谦恭卑微,驮着背只敢给他弄来一个小包袱。小麟子fèng的丑玩意儿就剩两个荷包,一个贴身戴在了身上。时间都已过去多少年,那蚂蚱腿儿早都枯gān成什么样,她竟能第一眼就认出来。楚邹走到陆梨身旁,悄悄睇了眼她的脸,她却并没发现有异样。他的心忽然就有点暖了,应道:“我瞧瞧,兴许是蜘蛛刺儿。”
他也学着她的言辞,清泽的嗓音里是天然带出的皇子贵气。然后便抓过陆梨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在唇边吮吸。甜咸的味道,连血也是软香,他轻轻一抿一吐,又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