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_作者:玉胡芦(443)

  后背对着高高的漆红殿门,一缕冷风从殿外踅进,chuī着陆梨的袖管空凉。陆梨那段时间的身子很虚,忌冷畏寒。她在红花与艾叶之后,托衍祺门挑膳的太监小姚子给弄了几只老母jī,加药糙调剂,每天晚上洗器具的时候就放在灶上炖。左右夜深无人,柴火加足点,等到洗完也就差不多能用了。她一晚bī自己吃下半只,掌事嬷嬷王思偶然撞见了,也只是装作没看到,没有去制止。

  她此时已经不指望依靠皇权去惩治锦秀,因楚昂不可能会揭穿锦秀的身份。当年锦秀害死万禧嫁祸老太监,致使齐王打着名号联合谡真人美其名曰“申讨”,而今若然爆出她的前朝淑女身份与万禧这件事,那么不仅齐王,便连肃王、庆王乃至朝臣的弹劾都可使楚昂四面锋芒。以锦秀的心机,必也是算透了这一点,便逮着替皇帝与小九挡箭滑胎的良机自己爆出来。

  但这宫出不得,欠下的、得到的、付出的,都要有回报。人在了,才会有希望,出去了便再进不了。她还是寄希望于楚邹这趟办差的。

  陆梨便慢声道:“殿下乃天家嫡出的正根正脉,自小诗书礼制谨束于心,这事于礼义上该断,于qíng上也已经断了,万岁爷不必担忧。陆梨生在皇城根下,生也是这红墙,魂散了亦忘不掉这红墙,妄求皇上开恩,愿自请去芜花殿当差。若不得皇上旨意,必不往殿下跟前露脸相扰!”说着叩首俯身。

  那芜花殿地处紫禁城最东北面的犄角旮旯。一条东筒子从南往北穿到头,过贞顺门再往东走,尽头靠右手边有个废弃的院子就是。迈进去扑鼻的霉尘,里头没有颜色,除却荒糙便是疯老病弱的宫女面相,青灰的衣,青褐的裙子,多少年只见进去不见有出来。

  楚昂凝了眼陆梨纤白的手指,不禁有些动容。咳嗽问:“你可想好了?”

  陆梨点点头,目光坚定。

  后来楚昂就默许了下来。在陆梨出去的时候又道:“给朕弄点止咳的药茶吧。”

  他的咳嗽一到冬天就有些厉害,锦秀在身边倒还好些,最近又是控不住的趋势了。

  孙皇后去的这些年,李嬷嬷已经不太能把握他的体质。从前都是孙皇后三两天提点下该用什么,李嬷嬷也就能摸清大略。后来这些年都是锦秀陪伴,有时李嬷嬷接连几济下去没用,被锦秀一碗药膳调理完毕,却立时就能减轻了。

  只是这年的冬天,他没有再去理睬过锦秀,锦秀送来的东西,他也都没有再用过。陆梨便点了点头。

  是在十七那天搬去的芜花殿,那天又是场大雪,像四年多前的这一天也是大雪,靴子踩下去嘎吱嘎吱地响。陆梨收拾好了包袱出来,先去坤宁宫给李嬷嬷道了谢,便往外朝的武英殿去看望吴爸爸。

  因为她的小太监身份bào露,吴全有已经不适合再在御膳房掌事,到底关乎着皇室口舌安危,有仇有芥蒂的都不能用。戚世忠总算念着一份旧qíng,把他分去直殿监做了个掌司,虽然不用gān甚么重活,可直殿监到底是个负责廊庑扫洒的下等活,没了往日的体面。

  大清早的天,指挥着一gān子大小太监在扫洒,穿的也不再是亮黑、亮紫的缎面曳撒了,而是普通的枣褐色面料,上头印着几缕简单的刺绣。那两鬓霜白与骨凸的瘦脸,叫陆梨看了心生愧疚。

  他却依旧端着在御膳房掌大拿的气派,两条蚂蚱腿儿往雪地上一戳,chuī毛求疵的毛病又犯。

  拖着yīn长的太监嗓子道:“做事儿的也分三六九等,手拭不见圈,chuī气不眨眼,那叫无尘;身不动眼动,脚不离手忙,这叫有心,一个个都给我麻利点。”

  几句话说的,好像把一件擦桌子扫梁的粗活都说得有棱有角体面起来。太监们都听说过他威风,见他这般气度不禁崇拜油然而生,手上的jī毛掸子和抹布来来去去匆忙,都想在他眼前讨个眼熟。忽然其中一个乱了阵脚,自个跟自个的节奏接不上了,吧嗒一声从木梯子上踩空。好在雪厚,屁股底下砸出来一窝深坑,哎唷哎唷把众人乐得停不下来。

  陆梨站在几步外的空地上看着,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

  吴全有听得声音熟悉,回过头去看见是陆梨,便笑道:“怎么来了?”

  陆梨说:“来瞧吴大掌司指挥万马千军哩,今儿个雪不见飞,倒见吴爸爸这里飞jī毛掸子了。”

  忽而蓦地往地上一跪,歉责道:“麟子本是宫中丢弃的卑命一条,承蒙吴爸爸、陆爸爸不嫌不弃捡起来教养,现如今恩qíng未报,却连累吴爸爸丢了差事,心中每一想起便觉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