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_作者:玉胡芦(551)

  夜色下星光寂寥,顺达杵在门外站着,眼见大半夜还点着灯,皇九子和皇太子从前一个毛病,灭了灯都不敢睡,唏,就这还逞能呢。

  这样的季节总是犯困,他站着都能够睡觉,那条长的身板倚着殿门频频打哈欠,打着打着就滑到地上睡着了。

  楚鄎就是在那天凌晨悬梁自缢的。

  那天的小柚子醒得特别早,卯时天刚蒙蒙亮就推开殿门溜进来。彼时楚邹和陆梨正含糊碎语,一忽而瞥眼,就看到小崽子攀着扶手椅,想要去够上头的一个小木雕。陆梨嗔他:“可别大早就淘气,磕坏了下巴没牙了。”

  话音一落,却莫名觉着有些不对劲。楚邹也发现了,那架子上一个圆亮的布袋罗汉,约莫拳头大,雕工极为细致,乃是三年前陆梨送给九弟的那一个。彼时在咸安门外撞见自己回来,八岁的九弟攥着罗汉满脸窘迫。是昨儿又还回的。

  那一瞬间,楚邹的心不晓得怎么就刺痛了一下。

  抱着儿子,牵着陆梨往西一长街出去,才走到启祥门下,便听说皇子所出事了。

  阖宫乱了阵脚,太监结巴着舌头见人就嚷:“九、九爷……九殿下,人……人没了!”连规矩都忘了做。

  皇帝是先一步知道消息的,那会儿清早雾气还未散,楚昂披着龙袍,连御辇都来不叫,便一路出崇楼往三座门方向走。才走到箭亭,忽然重重地呛出几声咳嗽,修长身躯整个儿厥了过去。

  “朕,何颜以对皇后兮——”悲怆的对天长语,目中充满着无以言表的哀伤。

  太监用白帕子给他捂住口,少顷慢慢松开,那雪白上竟赫然一圈鲜红。

  楚邹让人把皇帝抬回乾清宫休息,自己忍着巨痛去到皇子所。

  是顺达第一个发现的,听说推开殿门进去,抬头就看到小九一双白底黑履悬在梁上dàng。穿着素青色无花无绣的团领袍,发冠整齐,不像寻常那些自缢的人,他的表qíng平静,抿着唇齿没有让舌头吐出来。

  生xing里本就有着类似皇后与他四哥的坚韧,譬如四岁那年眼睛被马尾扫伤,上药时恁是咬着口牙不肯吭一声。

  那会儿正被横放在桌面上,脸上盖着白手帕,风chuī着帕子一下一下轻拂。看见底下十一岁的清俊脸庞,睫毛轻卷口鼻jīng致,像极了他的母后。

  “呜哇~呜哇~”陆梨记起五岁那年,因为担忧皇后娘娘留下的孩子,每日清早杵在景仁宫墙下听婴儿哭啼,她的眼眶顿地有些湿开。

  嘅一生这样短命,荣华已极,缘何总也无安定。

  “太子爷、陆姑娘……”奴才几个看见他们站在门口,甚为赧迫地叫唤了一声。

  “唔。”楚邹哽了哽嗓子,抬腿迈步进去。脚下仿佛有千斤重。

  ~~

  楚鄎在死前的信中说:

  儿臣这一生,

  看着美的错伤了,

  看着假的沉迷了,

  一朝回头看,

  满身都是债,

  泥淖也,

  难拭尽也,

  愧去,

  愿得来世可偿还。

  他的纸篓里揉着不少纸团,显见在抉择前有过相当复杂的犹疑和苦闷,楚邹打开那些纸团看,好几张里都零零种种列着他自己所认定的错孽,但最后留下的,仅是这寥寥几笔。

  在那一刻,楚邹心中的痛与恨与责,是无以比拟的。为什么那天晚上就没能听出口风?

  因为他的死,皇帝大病了一场,一夜间仿佛老去了十岁,丧事是由楚邹办的,父子二个亦没有多说过几句话。天钦十七年五月初三发的丧,仪仗异常庄重,此前停灵了十四天,皇帝追封楚鄎为长安王,除了字面上希冀他长乐安康外,这也是王朝迄今为止颇隆重的一个封号了。

  京中留给楚鄎的府邸自此也被封起,一直过了数十年后,有外省人不解,为何全京城最好的一个王爷府却上了锁不住人,多好的红墙绿瓦亭台楼阁恁放在那里荒废。有知qíng的就答了,那是当年天钦皇帝留给最宝贵的小九子,也是英宗生前最在乎的嫡亲幼弟,早殇了,这便给留着了。后来兄继弟位的文宗,因为不忍心破坏父皇与四弟的遗愿,就给一直空置着到了现在。

  叹惋。

  宫人们并不理解楚鄎为何选择了自缢,有人猜测,或是因为不忍面对一手把他抚养长大的江妃被处死,毕竟这个rǔ母一样存在的大宫女,曾经给过他童年那般的母xing依赖。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恨或悔,恨一种爱与利真假掺杂的欺骗,悔通贯十一年对亲人所造成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