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岁稚嫩未脱,穿一袭墨绿小太监服,头上没戴太监帽,用青布条子把头发扎成一揪揪——这哪疙瘩里冒出的小阉伢子?一院子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呆滞。
小麟子倒不见得有怯场,只是神qíng肃穆地带着她的长毛哈巴狗走进去。
灶膛上正忙着做菜,切的切,炒的炒,珐琅的盘子垒得三尺高,端盘子太监嘴里吆喝着让一让嘿,让一让这位爷。陆安海的布膳差事还没开始,只在这里看看,那里招呼,怕把哪宫里的哪道菜给做漏了。为人倒是谦善。
小麟子一脚跨进门槛,眨着眼睛在人堆里找他。人太杂挡着了她的视线,看不见太监爸爸了。
一个切菜师傅正在剁嫩姜,乍看到一截小嫩姜竟然会动,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儿剁下去。再一侧脸,打哪冒出来个恁点大的小娃娃,长卷睫毛,小手儿掂起一片姜,放在舌尖舔了舔,又皱眉放回去。
接着拐去另一旁,稀奇大厨子爷爷炒菜。作为一个造访御膳房的不速之客,她倒像是如鱼得水天生来去自如。人们虽然惊讶于她的到来,心里却又觉莫名的和谐,依旧各忙各的活计,乐哉哉。
“来,给你。”见她仰着小脑袋半天不走,大厨子动了恻隐,夹了一片jīròuchuī了chuī给她。
“谢胖爷爷。”小麟子鞠了一躬,两指头捏住。
一双乌亮的眼珠子盯着他的筷子不放,大厨子以为小家伙还要,又给她夹了一片。还站着眼巴巴看呐。
“嘿,你的狗还真jīng贵,抢人小皇子的伙食哩。”他明白过来,慡快地又扔了块骨头下去。小哑巴狗欢快地叼起来,呃呜呃呜没骨气地作揖。
看起来这里的人都很和善,她新开启的世界备受鼓励,挺着小胸脯,出去找她的太监爸爸了。
陆安海正在捅墙头的蜘蛛网,就发现后头有人拽自己的袍摆。其实他早就看见这小东西悄不摸地溜进来了,乍开始又好气又惊慌,就是一直躲着哩。装不认识。
小麟子拽他:“陆老头儿,要尿尿~”
陆安海在她开始学说话后就让她改口了,爸爸是不能叫的,会被吴全有打死;爷爷更不能叫,那就和吴全有平辈了。太监们私下里都排着辈分,低等的得管高等的叫爷爷,后来想了想,也就只能叫老头儿。
好家伙,大庭广众下的。陆安海吓得心肝胆儿跳,回头龇她:“别乱叫,哪儿来的小阉伢子,滚边儿耍去。”
一院子不由听得奇怪,以陆安海平时闷葫芦老油条的为人做派,怎也不至于凶一个孩子……看起来这爷儿俩有猫腻。
同辈分的就开他玩笑:“陆安海,你老头是不是当年根没除净,几时偷生了个小秽种子。”
陆安海吊着苦瓜眼子回他:“年年都脱裤子审查,在宫里查了三四十年,谁他妈还能留下点茬末?”
太监们听了都笑,做太监最怕的就是第一回 没除净,在净身前都得打听好哪儿的“刀子匠”功夫厚道,还得给人送谷子送jī蛋求人把刀子下gān净。否则进宫后年年查,那没除gān净的还得挨第二回、第三回,听着都全身骨头膈的疼。
先前说话的便揶揄道:“也是,就你这副丑脸老耳朵的,哪能生出恁么个机灵的小神仙。”弯腰问小麟子:“你是谁啊?你打哪儿来啊?”
小麟子撇头看了看陆安海,看穿他目光闪躲,就指着头顶慢声道:“我是小太监,从天上头来~”
“哟,这打小小年纪就当了太监,蛋没了,茬没了,嘘嘘疼不疼啊?”
另一个打他:“缺德不你,问什么不好?”
小麟子听不懂“缺德”是什么意思,耸着肩膀:“太监要进宫伺候主子,一觉醒来蛋就不见了,嘘嘘得蹲下来。”
啧,哪家穷到丧人xing,把这么小小个、路都才刚走利索没多久的就往那刀口上送。太监们都笑,笑眼中多少是带了些不忍的。
身旁扫地老太监便怜爱地摸了摸她小脑袋:“人小骨头软,割了就割了吧,还能少受点罪,比你爷爷们当年痛快!来,给你颗糖吃。”
吴全有从院墙外经过,正皱眉今儿怎么膳房里一改往常的融洽。抬脚跨进门,一眼看见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小东西,耸凸的脸颊骨兀地抽了抽。
瘦高的身躯着一袭黑亮印铜钱纹曳撒,永远是一副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敛着盛怒暗瞪陆安海:“是你把她带出来显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