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金禄回得既迅速又斩钉截铁。
满儿呆了呆,继而蹙眉,「说的也是,有钱人jiāo的朋友同样有钱,怎会对你说这种话呢?不过……」她斜斜瞄过眼去。「如果我告诉你我家很穷,你会不想再跟我jiāo朋友了吗?」
「为啥?」-?居然反问她?
「这还用问吗?因为富有人家大都瞧不起穷人家呀!」
「你会吗?」
「自然是不会!」
「那我为啥一定要会?」
满儿窒了窒。「我……我也没说你一定会啊!所以……所以我在问你嘛!」
金禄耸耸肩,踱两步在靠墙边的椅子上落坐。
「我jiāo朋友是jiāo人心,不是jiāo银子,也不是jiāo身家背景,更不分满人、汉人、蒙古人,只要不是假么三道的人,也就没啥好挑的了。」
是吗?他不jiāo银子,不jiāo身家背景,而且……
不分满人、汉人、蒙古人?
「那你……」满儿舔舔乾枯的唇办。「当我是朋友?」
「那是自然,」金禄又堆满一脸纯真的笑容。「难道你不么?」
「无论我是……满人或汉人?」
「只要你是人就成了。」
这年的夏天跟往年一样闷热黏湿得令人厌烦,但此刻,满儿心头却仿佛有一股沁凉的清风chuī过似的全身舒畅极了,鼻头也酸酸涩涩的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让她感觉很不自在地猛吸鼻子。
她有一大家子「亲人」,也有一大堆所谓的「朋友」,却没有人真心视她为他们的一分子,事实上,她两边都不是人,而她甚至无法责怪他们。
只有金禄,一个陌路朋友、一个年幼於她的少年,他从不过问她的私事,因为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不介意,只要她是人,他就真心诚意接纳她这个人为他的朋友,这样纯真又坦直,教她怎能不喜欢他,怎能不……感激他呢?
「这城里你还有什么要看要玩的吗?」
「这儿哪有啥好玩儿的?」金禄嗤之以鼻地说。「打来回儿就那么几条街热闹一点儿,所以我买了衣服就回来了。」
「那我们吃过晌午饭就上路,可以吧?」
「呃……你不要再买双绣花鞋儿么?」
「金禄!」
「好嘛、好嘛,不买嘛!」
真是教人又好气又好笑的家伙!
不过,跟他在一起,还真是能让人没烦没恼,让她几乎忘了即将面临的考验,而且,倘若她熬不过那个考验,他的存在更是莫大的需要与安慰。
「你……你要直接上杭州去吗?」在进富阳县城门之前,满儿突然停下马来这么问。
一转眸便注意到满儿的紧张不安,两只小手扭得缰绳几乎要扯断了,可金禄仍是什么也没多问,只绽出明朗的笑容愉快地说:「不,我打算上鹳山去瞧瞧chūn江第一楼,晚么晌儿再回城里来歇一宿。」
满儿很明显地松了一大口气,同时异常热切地提供她的服务。
「好,那我先带你去客栈订下房来,傍晚你回来时就可以直接去休息了。」
於是,——蹄声中,两匹健骑先後奔入城门内,这时,正好是晌午前一刻,日头却不见半丝影儿,天色yīn沉沉的,几许寒风萧素地卷过,有点悲凉,也有点无奈,就好似满儿的心,又酸又涩又苦,又无可奈何。
故乡的冬,依然冷肃如昔呵!
「外公,我回来了。」
「……你回来gān什么?」
「……我……我……我是来告诉您,我现在已经是双刀堂的『么仔』了!」
「是吗?多久了?」
「……两年了。」
「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能正式加入?」
「……」
「因为你找不到保人吗?因为没有人敢保你吗?因为你是……」
「外公!」
「唉,你走吧!虽然我不恨你,但实在不想让人家知道你又回到家里来了,你应该明白,你……你是这个家的耻rǔ呀!」
「可是,外公,我……」
「你走吧!」
「外公……」
「不要让我恨你,满儿。」
「……那……那我走了。」
「走吧……啊,满儿!」
「外公?!」
「不要再回来了。」
金禄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回到客栈,满儿却已在他的房门口等著他了。
转过回廊,穿过西跨院的小门,金禄一眼就瞧见小巧的庭院中,满儿倚在柏树下,双臂抱紧了自己,好像这会儿已入冬,天气冷得她快受不了了似的,满脸的凄然无助更增添一股落寞寂寥,看上去宛如找不到家的迷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