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正在河边洗头发,蓦地听那番话了,心中竟是一动。料定是村里新来的教书先生,头也不回笑道,“江上渔火璀璨如星,桃花柳絮都不过是陪衬罢了。你说它们轻薄,倒不如说流水无qíng吧。”
身后的人微微一愣,似是才发现我。随即只是淡淡笑道,“你看得倒透彻。”
我拧了拧长发,粗布衣角还滴着水,蓦一回头,就看见站在岸边的他。漆黑如墨的一双眼睛,光芒甚至盖过入海繁星,仿佛似有光亮从眸子里飞溅出来。
心中蓦然一动。我忽然开始明白,书中所说的一见倾心是什么意思。我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可以让我依靠的人。
一生,便这样jiāo付。
那以后的日子,恍惚就在梦里。
他跟我回到渔船,粼粼水光之中,他一笔一划在我手心写他的名字,漆若寒。他说,若是你也生在帝王家,便会明白,最美的,不过是这平凡一生的人间烟火。
可惜那时我不明白,亦不知他的身份来历。只要有他在身边,我便满足。爹很喜欢他,说极少有人能把粗布衣裳穿得这样好看。
若寒教我那样多的诗句,我却有一句记得最深。
寂寞空庭chūnyù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当时觉得自己何其幸运。不过是贫苦的渔家女,也能遇到如此良人。若寒走后的许多个正午,时光悠长,我望着满地阳光,方才开始明白,寂寞,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还记得那日,他跪在那个满脸冷漠的面前贵妇面前,在她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美艳的容貌,若寒哀哀地说,“世上纵使还有许多女子,貌若天仙,富贵倾城,可是我心里,永远只有她一个。”
她满眼关切地看着他,说,“娘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这么做都是为你好。这女子心不在你那儿。不信,你问她。”
若寒看向我,目光里都是笃定。
我只觉浑身僵硬,脑中却出奇的清醒,做一个瑟缩的神态,说,“馨儿不敢说。”
“不敢说什么?”她挑眉看我。
“馨儿心里早已经有了别人。可是二娘说,若寒是京城里来的贵人,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待他好。”一字一句,我说得认真且清楚。他的手渐渐松开了,我抬头看他,眼中没有半点回避。“馨儿只是乡野女子,只想平平淡淡地终老一生。你说的那些诗词歌赋,我其实一句都听不懂。”
说完,我向他的母亲恭恭敬敬行个礼,转身便走。
隔了很久,若寒还是来追我。四周无人,他的眸子微微闪烁着,说,“馨儿,是不是我娘让你那么说的?你骗我的,是不是?”
我全力甩开他的手,“若寒,跟你在一起真的很累,不如,我们都回到原本的世界里。”我转身yù走,复又顿住脚步,拽下腰间他送我那枚玉佩,狠狠掷在地上,再也没有回头。
我想,它该是碎了吧。因为我在身体的某处,听到了破碎的声响。
大正宫里的日头这样毒。
我跪在地上,四肢百骸都已经失去知觉。眼前渐渐出现幻觉,我看见若寒的脸,越来越近,我甚至可以嗅到他呼吸里独特的味道。
这是梦吧,我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他。心中一酸,身子便载倒下去。他手上的温度却那么分明,那双眼那样深,隐隐夹着一丝痛。他横抱起我,声音远如天际。
馨儿,你撑着。他的声音那样急切而真实,
我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一串泪砸落在地,渐渐失去知觉。
六。{若陵横抱起我,走向粉玉牡丹塌,帐前竖着一扇簪花仕女图,在橘色烛火中映出一张张桃花样绯红的脸庞。}
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静馨苑熟悉的大chuáng上。满屋子下人都垂首站着,房间里寂静得有些严肃。我挣扎着起身,一双大手扶起我,我这才发现,皇上竟就坐在我chuáng边,眉目间依稀有一丝憔悴的神色。
我下意识地想要伏下身去,他却轻声说道,不必多礼。说着别一下头,房间里片刻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你的事,朕都已经知道了。”龙延香丝丝作响,他的声音似是叹息。“珍妃,她不会再为难你。你的家人,也都会平安。”
我胸口一松,几乎就要流泪,垂首道,“馨儿叩谢皇上。”
他的神色却淡下来,道,“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