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他能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少?”毓婉颤抖了声音问,她想知道最坏的打算。医生浅棕色的眉毛拧在一起摇摇头,毓婉倒吸口凉气:“一成把握都没有?”
医生手中的镊子探进去,周霆琛原本僵硬的肌ròu抽搐纠结,额头渗出细密汗水,很快,一枚铜色弹头被夹了出来,医生这才cao着变调的中国话回答:“周堂主失血太多,即使我把所有的弹头都取出来,他也未必能活,而且,还有两种止血的西药我的医院没有,这样的药现在都被政府控制起来了。”
毓婉立刻命雀儿通知杜家知道的佣人严封口舌,任凭是谁也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再派三两个可靠的佣人分别乔装从各个医馆购买能够用到的止血中药。
借用毓婉中洋结合的办法,医生终于将手术做完,他擦汗叹息道:“我已经尽力了,到底周先生能不能缓过命来,就看天意了。”他与毓婉示意抱歉。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霆琛的身体因失血过多越发冰冷,盖了几chuáng被子也不见温暖过来,红羽送来滚滚的汤婆子,毓婉小心翼翼用棉布抱起放在周霆琛的身侧,避免将他失去知觉的皮肤被烫伤。
“他就是你说过的那个爱人?”红羽开口,毓婉点点头:“曾经是。”
“现在呢?”红羽不难看出毓婉对这个男人的深重感qíng,可言语间的明显疏离又迷惑了她。
“现在,我配不上他。”毓婉缓缓开口,眼泪刹那滴落。
杜允唐归家时听得翠琳向自己绘声绘色描述了佟毓婉不守妇道将qíng夫带回家中疗伤的经过,疾步冲上二楼,推门见昏暗灯火下,毓婉守着周霆琛一动不动坐在那儿,正为他轻轻擦拭额头汗水。
毓婉回头见丈夫归来,站起身,满身鲜血染过的旗袍迎着杜允唐步风摇摆。她心怀愧疚刚要开口,杜允唐先发制人摆了手:“不用解释,我信你。”
一句信任将毓婉的眼泪再次bī出,杜允唐从不肯低眉落势,他肯这样说定是怕她自己先多心:“谢谢。”
“我听说,是因为周霆琛不肯参与青红帮组织的联盟会去残杀bào动学生才会被伏击。他们帮派人,向来讲究非友即敌。”杜允唐将房门关拢,也坐在周霆琛身边。他们是昔日好友,多年前因毓婉和青萍发生争斗许久不曾同坐,没想到再见面却是xing命攸关的时刻。
他同她一同缄默,目光落在周霆琛身上,时钟滴滴答答向前迈进,时间不等人,杜允唐艰难开口:“毓婉,只怕我在上海也待不了太久了。”
“发生什么事了?”毓婉一天之间遭受两次打击,有些支撑不住。
“黎绍峰为求重振黎家向许浩南检举我与工人武装bào动有关,恐怕这次会牵连到杜家……”杜允唐定定望住佟毓婉:“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去避避风头。”
毓婉停住手上动作。在杜家这些年,她的心早有锻炼,变故接踵而至她再不会因为任何突如其来的问题做出惊讶表qíng。她垂首,原本搭在chuáng边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病重,一个逃亡,偏又要她做出艰难选择,她苦涩开口:“准备什么时候走?”
“正在联络船只,准备去青岛。”杜允唐的回答令毓婉错愕,不禁抬起头,“为什么去那样远?”
“杜家在山东青海有嫡系亲属,我先去那里避难,只是听闻青岛如今也不太平,日本军舰停泊青岛港伺机而动,不知此次能否顺利成行。”
乱世沉浮,哪里会有一块安静天地,无论去哪里,多半都是逃不开烽火的。她怔怔伸手摸上杜允唐的面颊:“这一走怕又是几年见不到了,记得与家来信。”
前所未有的亲昵动作让允唐露出率真笑容:“没关系,无论我到哪儿,我都必定与你来信。”
“等周霆琛伤好了,我就会让他离开。你放心,我还是你的妻子……”毓婉的话说给杜允唐听,明知道这是他临别时最为惦念的事。
杜允唐容色是从未有过的深信不疑,他拉住毓婉手指,握得那样紧,目光一瞬也不肯离开:“毓婉,我深知你的为人,若是今日你弃周霆琛于不顾,反不是我认识的佟毓婉了。这么久以来,我始终以他为敌,终日怕你随他而去,直至今日我才明白聚散皆有命数的道理,不管你照顾他多久,不管你留下来多久,我都信你会回到我身边。”
“你不怕我会改变主意离开你?”毓婉泪眼婆娑,嗓子也变得哽咽沙哑,她不敢相信杜允唐会如此信任自己,杜允唐顿住,嘴角常挂的纨绔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柔和温润的扬起:“不怕。即使你改变了主意离开我,于我心中,你仍是最有qíng有义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