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那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已经不认得我了。这一世,他只是个凡人,曾经所有都已在岁月的洪流中灰飞湮灭。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意犹未尽地怀念。
没有人知道,五百年前,白狐无心死时手中紧握的是西方广目天王圣赐的金莲。他曾说,它代表一个愿望。
我一遍又一遍地许愿。我不要忘记他。来世,我要他与我相依相伴,不离不弃。
愿望实现了。我终于可以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听他轻声叹息,细语呢喃。只是,他已经忘记了那朵花,那只狐,那个纠缠的无心,那个逐爱的女子。
我想起极乐净土巨石上刻的的那首诗,我想,我明白了金蝉子所说的万法皆空。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生命原来是一场盛大的幻觉。
缘生缘灭时,都在幻中游。
花落无痕
一
盛夏的雨夜,镂花窗外电闪雷鸣,夜空中时不时出现一片亮白,雨滴砸落在大殿正中的玉石砖上,簌簌作响。
我最怕打雷。蜷缩在桌子后的贵妃塌上动弹不得。心也随着雷声震颤着,双手瑟瑟地抖。闭上眼睛,浮现在脑海中的qíng景却是,许多许多年前,那个清澈如水的少年将我抱在怀里,轻拍着我的额头说,无痕,别怕,我在这里。
一道白光在窗外闪过,雷声轰鸣,击碎了我脑海中凌乱的幻影。我用手抱住头,吓得嘤嘤哭起来。
这时,下一道雷声来临之前,红木门忽然被人自外打开。闪电照亮他的颀长身影,来者锦衣金冠,清秀英俊,面如白玉。
城晚走过来抱起蜷缩的我,爱怜地摩挲着我的肩膀,说,“无痕,对不起,朕来晚了。朕明日就开坛祭雨,教天下不要再下雨,不要再打雷了。”
听他这样说,我也破涕为笑,轻捶一下他胸口,说,“皇上为我一人使得天下大旱,那岂不是个昏君了。”
城晚也笑,轻轻捧起我的脸,细细端详着,目光里似有如许深qíng,说,“你这般天姿国色,也值得朕为你做一次昏君。”
我红了脸颊,刚yù分辩,他的唇已然压下来,迫人如柔软。
二
城晚他一直不知道,我为何那样怕打雷。
初入宫时,我还是小小的狐妖,我不懂得掩饰自己,所以或爱或恨,全凭一己之愿。
还记得那时初见。
璃国的宫里,有天下最华丽的梨花台。若有人在chūn日起舞,四方会有花瓣从天而降,纷然似雪。
原本这一切都只是听说,今日亲眼见了,才知这璃宫里的靡丽壮观不是市井传言可摹画之万一。
此时已是正午,阳光愈加毒了,当头照下来,人的影子几乎消失不见。我皱了皱眉,偷偷绕开领路的公公,转身走到长廊下的yīn影里。
今日是夏至,此时又是中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像我这样道行浅的小狐妖,走在日头底下,是会映出真身的影子来的。
廊下yīn凉,一众女子的身影渐渐远去,我叹口气,却也无可奈何。皇宫这么大,一时半刻又走不了,怕是要误了今日的选妃。回过头,却撞到一个人怀里。
他身上有陌生而高贵的香气,刺得我鼻息生疼。
后退一步,皱着眉头仰头看他,那人有高而笔挺的鼻梁,唇边挂着一丝探询的表qíng,蒙着眼,正用手摸索着前方,声音温和,口吻却不觉的高高在上,说,“你是书三?哪个宫的?送我去梨和宫。”
我却有些好奇,说,“你把布摘下来不就看见了?这样装瞎很有趣吗?”
他一愣,似是没想到我会这样问,随即一笑,说,“不成的,香乐公主看到了是要生气的。”
“香乐公主是谁?你gān嘛那么听她的话?”我歪着头,张口就问。脆生生的,心里只是觉得他这做法很荒谬,却不知道,在这人人谨小慎微的宫里,我的问话听起来更加荒谬。
他顿住,唇边露出不可理喻的表qíng,忍不住扬手摘掉面上的布条。
竟是比文希更加俊朗的一幅面容。一双眸子闪着盈水的棕色,我有一瞬间的怔忡。莫名有钟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说不上在哪里见过。
轻风拂过,粉白的梨花花瓣纷扬似雪,他望向我的一刹那,眸子一震,脸上有震惊,又似是惊喜。
我眨眨眼睛,说,“你不蒙眼睛的样子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