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然后愧疚和不忍。回头斥责了随从几句,上前扶起那小姑娘和小贩,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道,“老伯,下人无理,方才对不住您了。”那身着红袄的小姑娘抬起婆娑的一双泪眼望着我,眸子里透出一股柔软的倔qiáng。我忽然脸一红,十二岁的我自小由诸多侍女照料长大,被她一瞧,却无端地羞涩起来。这时那小贩已经直起身子,面上一扫谦恭卑微之态,竟有一股英气自他眸中she出,垂着头看我,说,“敢问小王爷大名,你人很好,我会记得你。”我这才发现他说话言语腔调颇为奇怪,似乎不是中原人士,适才他只说了寥寥几句所以未能发觉。我抱手还礼,说,“我叫风瑟。”朱乃皇族大姓,我想他们既知我是小王爷,也必知道我的姓氏了。眼角瞟向那红衣女子,只见她脸上泪痕未gān,梨花带雨地含笑看我,眼神复杂。我朝她微微一笑,自腰间取下一枚玉佩放到她手里,那玉佩碧绿通透,上面刻着一个仿宋体的朱字。我开合嘴唇,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想送些东西赔偿她,不想看到她哭的样子,仅此而已。
她轻轻接过,说,“我叫雪樱。”我点点头,说了一句“后会有期”便带着随从打道回府。一路上回想适才那个照面,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刚刚会把自小带在身边价值连城的玉佩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那梨花带雨的笑容,在脑中盘旋数遍,愈加根深蒂固了。
回到府中,一向疼爱我的爹爹早已等在门口,一脸宠溺的表qíng,责骂也变得柔声细雨,说,“风瑟,我叫你读书习武,你怎么又偷跑出去玩。”我上前拉住父亲的衣袖,说,“那些诗词我已经尽数记下了,现在连老师都打不过我,那武功还有什么好练的。”
父亲拍了拍我的头说,“我知道你天资聪慧,可是我身为平王,当然要为圣上分忧。日后恐怕要让你身入险境,你不学好本领怎么行。”我一脸茫然,看着父亲凝重的面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依言点头。
那日起我用功了许多,埋头整日练功习武。自知自己生xing懦弱温和,可是生在帝王之家,这样软弱善良是不行的。那个叫雪樱的女孩子,也时常会在我独自面对清冷月色之时走入我的脑海中。
二。
明,万历十二年。扶桑。
我在京都一个大名家里做下人,因为救一个同伴而错手杀了一个武士,被那武士家族的人四处追杀,只得逃到当时名极一时的柳生一族门下,yù在此拜师学艺。柳生一门擅长忍术,掌门柳生五藏xing格怪异,忍术卓绝,素以“能者居之”为门规,不论身世地位只要有能力都可以成为柳生门下弟子。此时我身陷绝境,天下之大,却也只有这里可以庇护收留我了。
然而堂堂柳生五藏,自然也不是平常人随便见得的,我被门口的侍卫挡在门前,进退不得。僵持了数个时辰,我假装离开,转身绕到柳生府第的后山,俯瞰府内qíng形,伺机闯进去直接面见柳生五藏,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天边红色的流云滚滚而来,与山坡上粉色的樱花树jiāo相辉映,美不胜收。我望此良辰美景,不禁黯然神伤。来扶桑已经三年了,父王jiāo给我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本来可以功成身退就此回国,却因为救助同来的随从而身陷绝境,不知还有没有命回到家乡。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婉转悠扬的笛声,时而缠绵时而欢快,似在劝慰人心。风起,樱花花瓣漫天飞舞,我回头,只见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站在夕阳西下的山坡上,青葱玉手轻握横笛,眸子如波,唇若红花。见了我,放下手中的横笛,远远望着我,露出如醉的笑魇。
惊鸿一瞥,只觉那笑容,绝色倾城。我站在原地,忽然丧失了所有思想。她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用扶桑话对我说,“你是不是想来当柳生门徒?”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伸出纤纤玉手,递给我几枚四角型的飞镖,说,“你试试用这些去掷那些花瓣,忍术讲究的是灵活柔软,不要用力过猛,却要在手中留些后劲。”我点头,依言将镖掷了出去,将数片樱花花瓣牢牢地钉在树gān上,形成笔直的一条线。那女子浅笑,说,“你聪慧过人,想必师傅是会收你做徒弟的。我带你去见他。”说罢转身往柳生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