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长期驻守地方,本来就是太宗所不愿意看到的,得报甚喜,当即下旨,令峰州团练使上官正、右谏议大夫雷有终并为西川招安使,代替王继恩的职务。并令王继恩率所部兵马,缓缓撤回。
太宗每遇大事,喜欢更改名字年号,以改变心qíng。
自蜀中之乱稍定,便下旨,于次年改年号为至道。
改元之后,果然有了新气象。
就在李顺之乱初起之时,辽国和夏州所派在中原的探子,早将此消息传了回去。夏州李继迁先按耐不住,派了小股人马先行试探着骚扰西北之境。
与此同时,辽国招讨使韩德威,率党项、勒làng、嵬族等各族部落共联兵数万铁骑,从振武关而入,南下侵宋。这韩德威不是别人,正是当今辽国全权总揽南北二府的楚王兼大宰相韩德让的亲弟弟。这次辽国由他挂帅,拥重兵,正是气势汹汹而来,乘着大宋内忧之内,趁火打劫而来。
兵临城下之日,恰是蜀中之乱已平之时,太宗得以从容腾出手来,坐镇指挥。
至道元年正月,永安节度使折御卿与韩德威大军jiāo战于子河汊,韩德威中其埋伏,大败。勒làng等部族早受韩德威的气已久,此时趁机反击,韩德威雪上加霜,这一战败得全军覆灭。所有辎重全部丢弃在战场,只率一小股人马,逃回幽州。辽国一向治军严厉,若换了别人遭此大败,必受重惩。只不过韩德威自有身为幕后太上皇的哥哥照应着,也最多是领些微责而已。
折御卿连忙报捷太宗,此次大捷,共杀了契丹计有突厥大尉、司徒、舍利等许多大将,并抓获吐谷浑族首领一名,押送京城。
折御卿的捷书中,以此次战胜,全凭以太宗的圣旨早下,契丹大军果然一切行动皆在圣上掌握之中,此次大捷,皆是照圣上密旨行事,臣全无半点功劳云云。太宗闻讯大喜,当场便对左右侍中道: 契丹军队虽然来去迅速,但是喜欢轻进易退,朕常诫边将勿与争锋,待其深入,分兵以邀其归,必无遗类。今日果如吾所言,半点不差。 左右侍从,忙齐声恭贺官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太宗大喜,这才坐下来,细细反省蜀中之乱的起源和后果。直至半夜,宫中仍然灯火通明。太宗为了安抚蜀中百姓,竟亲举书写了罪已诏昭告天下,诏书中深切地反省了自己用人之过。
这道诏书,太宗本是叫了翰林学士钱若水糙拟,却是见了钱若水的旨意后,自己不肯满意,亲自提笔全部推翻重来,加了许多深切责已之言。钱若水见了太宗改后的诏书,也吓得脸色惨白,道: 官家自责过甚了。
太宗却不理他,将诏书递给寿王元侃,道: 你且学着看看。
元侃接过诏书,仔细一看,也是吓了一跳。原来旨意竟是写着: 朕委任非当,烛理不明,致彼亲民之官,不以惠和为政,榷之吏,惟用刻削为功,挠我蒸民,起为狂寇。念兹失德,是务责躬。改而更张,永鉴前弊,而今而后,庶或警予!
元侃忙跪下伏地奏道: 父皇,蜀中蠹吏不法,原是朝中儿臣等失察之过。父皇如此责已,儿臣等却是都无地自容,不敢再立于朝堂了。
太宗点了点头,道: 你且起来。
元侃站起,仍然不敢抬头。
太宗看着元侃,道: 你可明白,政教之设,在乎得人心而不扰之;得人心莫若示之以诚信,不扰之无如镇之以清净。推是而行,虽虎兕亦当驯狎,况于人乎?古人有书云: 抚我则后(厚),nüè我则仇。 这一句话,你要牢牢地记在心里才是!
元侃听了这话,心中连忙跪下磕头。
太宗缓缓地吐了口气,神色中却是说不出的倦意,淡淡地道: 你很好,这次蜀中的事,你做得很好。
元侃抬起头来,看着太宗,忽然间心头一动,他有多少时候,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抬头看父亲了。平时奏对,只是当眼前的人是皇帝,战战兢兢,深思密虑,想着国政,想着军务,想着如何不逆了龙鳞,如何恰到好处地讨他的欢心。到底有多少时候,想着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呢?却又是多久,没有这样以儿子的心qíng,却看过父亲了。
这一看之下,才骤然发觉,眼前的人不知何时,竟有如许多的皱眉,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发鬓苍然。
忽然间心头热流涌过,不禁上前一步,颤声道: 父皇保重!
太宗诧异地抬起头来,却见元侃眼中的孺慕之qíng,关切之意,竟是怔了一怔。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竟然是有些陌生了。
两人怔怔地对视着,好一会儿。
这一刻,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这一刻的眼光jiāo流中,两人只是父子,不再是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