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
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鱼离池》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qíng。
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鹰离鞲》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
为缘chūn笋钻墙破,不得垂yīn覆玉堂。
——《竹离亭》
铸泻huáng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
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镜离台》
这十首诗是用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来比自己,而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只因为犬咬亲qíng客、笔锋消磨尽、名驹惊玉郎、鹦鹉乱开腔、燕泥汗香枕、明珠有微瑕、鱼戏折芙蓉、鹰窜入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封,所以引起主人的不快而厌弃。
说实话,薛涛这十首诗不是我喜欢的味道,有离思而无离qíng,说是离思,却没有诚挚的苦意。一叠声的“不得”不像在作诗,十足地一封认罪书。太谄媚,失却了她诗里原有的气节。然而仅就离别而言,薛涛的构思算得上新巧,着眼的都是身边事物,不惊不奇,写诗最难得的就在于能把身边寻常事物写得曲折动人,薛才女娓娓写来如泣如诉,难怪韦皋看过以后立刻派人把她追回来,两人和好如初。
这一场舞斗纵然是韦皋赢了,可也胜得不那么光彩。
不知道为什么,这“十离诗”总叫我想起宋高宗的十二面金牌,如果岳飞当初也有薛涛的媚诗功,不知道能不能使得高宗改变心意,任他直捣huáng龙,免去后世百姓两百余年的离乱之苦?但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种异想天开罢了。
读“十离诗”,我感觉到薛涛是qiáng忍委屈的。然而就是委屈也得生受着。世人多是委屈的,只是依附与人的姿态不同罢了,像一园盆景,多被人剪去枝蔓,拗断筋骨,摆弄成喜欢的模样。只是有的血泪见得,有得见不得,深埋土底。
况且做英雄做美人,原都是委屈的,想迎合这俗世,却迎合不上。“夜深同花说相思。”说到底,薛涛比很多人都要幸运。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写文章的人大多清高,不管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反正一般表扬得不到位,大都要做个“我醉yù眠君且去”的姿态,以示不屑一顾。当然,清高到一定程度也需要个把看客来安慰下,因为那等“养在深闺人不识”的滋味实在难熬。
我自觉算是比较无耻的另类,如果没人表扬我,我会觉得很没劲,像朵费劲巴拉地开了、却无人观赏的花一样,在风里东张西望,摇摆得很寂寥。外人一般是不能够随便qiáng求的,
所以qiáng求“那人”。每天写完一篇稿子,那人倒是照例地会看,只不过评语如同寿命随岁月流转,一天少过一天。
到如今,我要殷切地问:我写的怎么样啊?他才有个把词从那张铁嘴钢牙里蹦出来,含糊地说个“过得去”,也就戛然而止了。我要是再问,这人就振振有辞地说:等我有空再细说吧,你以为恭维人不用过脑啊!
高兴谈不上,失落谈不上,悲哀倒也不是,我这厢只剩个哑口无言了。回头想想,这人说的也在理。反正再亲密的关系,日子久了总免不了如此。虽说是对人如对花,日日相见日日新,也难为人家把你日日挂在嘴边金口褒奖。毕竟日日相处不是演戏,生唱一句:“小姐你多风采。”旦回一句:“君瑞你大雅才。”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斗得个满天花雨。
如若天天做戏,绝世的名伶也有丢盔弃甲撂场子的一天。不然那段小楼为何半路撇了程蝶衣,娶了jú仙,想是厌了,心里想过个安安稳稳的日子。世上人,连霸王都忍不住要返璞归真,也唯有不疯魔不能火的蝶衣,才愿意孤独地留在虞姬的世界里。
相濡以沫,到底需要爱淡如水。
其实我是今日是看了李冶的诗《八至》才兴起这样想头。那诗曰:“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和一般讲究起承转合的诗不同,这诗语言淡致,平中见奇绝,和诗僧王梵志的《城外土馒头》一样平白如话:“城外土馒头,馅糙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混似不假思索随口而出,却是意味深长得紧。王梵志的诗且放下不谈,单说这首《八至》。诗的前三句是个过场,存在是为了衬托最后一句:“至亲至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