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_作者:安意如(47)

2017-06-04 安意如

  “惟本色英雄方能到此,是飘零儿女莫问人家。”这一联赠柳七正好。他是真xingqíng的好男儿。他的词大多是为jì女作的,他用词来歌颂她们,把她们比作梅花,芙蓉,海棠。女子都是娇媚的,都需要有人怜惜与疼爱。不是柳郎才高,而是柳郎心低,他肯低下身来俯就这些女子,他肯看她们心上的伤痕,对她们的爱是发自内心的,纯洁而不染烟尘的;他肯用一阕清词,一句温言博红颜一笑,甚至于将jì女从倡与文人出仕相提并论。他对女子的感qíng稀贵而真诚,即使隔了千年看去,仍是脉脉动人。

  他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真xingqíng,直直戳中封建伪道学的痛处。所以柳永一生为人所忌,皇帝不喜欢他,朝臣抑压他,士人排挤他。即便他词中滴落出的qíng感如金似玉,也依然为礼教所不容。

  晚年的柳永落魄潦倒,身无分文,但他的死却是轰轰烈烈,dàng气回肠。相传柳永死时,“葬资竟无所出”,jì女们集资安葬了他。此后,每逢清明,都有歌jì舞jì载酒于柳永墓前

  ,祭奠他,时人谓之“吊柳会”,也叫“上风流冢”。渐渐形成一种风俗,没有入“吊柳会”、上“风流冢”者,甚至不敢到乐游原上踏青。这种风俗一直持续到宋室南渡。后人有诗题柳永墓云:乐游原上jì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柳永笔下流传千古的名句,深qíng宛然可绘。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获得尊重是每个人的qíng感渴求。糙色烟光残照里,我若遇上柳七,也会备下清酒佳肴,共他浅斟低吟。不会让他一人把栏杆拍遍,感叹无言谁会凭阑意。

  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现在有jì女而没有青楼文化,有嫖客而没有柳七,很多事早已变得麻木索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晏小山是我喜欢的词人。那种喜欢是豆蔻梢头初见的心悦相知,羞涩懵懂却真实。那时刚从唐诗中缓过劲来,投身宋词。一如是刚在浓chūn见惯了万花争艳,长调读起来便觉得冗长,小令恰好如出水芙蓉一样清丽可人,叫新读的人一见清新,再见倾心。

  他和他的父亲晏殊,都是小令的坚持者。宋初的词坛,风气未开,作者尚少,还很寂寞。自晏殊崛起,喜作小令,流风所及,影响甚大。自小山之后,便是柳永的长调渐入江湖,

  小令日衰,写得好的更少。我观小山以后的人,少有人将小令写出“长烟落日孤城闭”的悲凉,“碧云天,huáng叶地”的萧壮,少有人写出“红杏枝头chūn意闹”清丽,也绝少有人写出“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感伤。

  小山之后,是小令的消亡。晏几道是一段年华的谢幕人。少年时父亲正高居相位,烈火烹油鲜花著锦的好富贵,对他来说不是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也曾诗文博富贵,恩荫入仕,一阕词引得龙心大悦,做了清贵的官。

  后来,父亲死了,应了一句古话:“树倒猢狲散。”那些猢狲们都散了,去攀附新的树,世事改变了,人事翻新了,独他不愿醒来。是词人的làng漫本心,宁愿和李煜一样,放纵自己沉溺在南唐旧梦里。

  变成一个终身生活在回忆里的人。

  小山词中多酒,多梦,如果抽去了“酒”,小山词会黯淡失色太多。读他的词就像是朦胧微醺时行在回忆的路上,步步流光溢彩,可是酒醒后回望来时路,却只有四个字——悲辛无尽。

  《小山词》中我最爱他那首《鹧鸪天》,当中那三句“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是引我读宋词的始作俑者。如今仍能遥遥忆起,年少时读到这阕词的心悸神摇,似杨柳舞chūn风。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晏几道《鹧鸪天》

  没有几个多愁的,细致的,婉约的,多qíng的女子能抗拒这首词,假装làng漫的话就更不能。有一种毒,名婉约,能让人甘心含笑而死。

  醉颜,是撩人的红,抚着,感觉温暖滑腻,手颤了,苏麻入心。

  娇颜,冰肌,眸凝chūn水。

  爱qíng,在他的手掌之中解冻,涓涓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