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鸳眼中泪水断了珠串般滚落下来,却不肯失态,“我家娘娘求仁得仁,心中已无遗憾。只是小主人年幼,求大人悉心教诲。”
程友廉没有多言,一揖到底,而后头也不回便走了。
碧鸳只知道自己jiāo给程友廉的是一份圣旨,却不知是一份假圣旨。上面加盖的玉玺是真的,却并非元清授意。
程友廉之所以认出这是一份假圣旨,是因为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真圣旨,元清已给了他。但程友廉知道邵敏并不是要害他——仿佛是怕矫诏的罪名落在他身上一般,在圣旨夹层的隐蔽处有邵敏的落款并玺印。对着烛火一照便可见分明。
——在邵敏所读过的史书中,程友廉在危急存亡之秋伪造了这么一份圣旨,秋后算账时才因此获罪被杀。
但历史行进的方向已然改变,在邵敏不曾察觉的时候,元清的心智已然成熟。
程友廉先前怀疑,这次的流言可能与邵博被软禁有关。
邵博还政一年有余,朝中每遇到什么事,便到处是危言耸听,让他重新出山的呼声。邵博每每成为朝中逆流,让程友廉心中对他无比失望。这次的事就算不是邵博主动教唆,程友廉也觉得有必要打破“国不可一日无邵博”的神话。
直到拿到邵敏留下的东西,程友廉才忽然体会到邵博的大公无私与良苦用心。
程友廉将假圣旨付之一炬,而后召集百官前往政事堂宣读圣旨。
圣旨上说,希提兵攻破庆州城,截获庆州军全部辎重粮糙,假扮做延、庆两路番兵,伪造调兵令信,打着追缴入侵希提兵的旗号,深入中原腹地。
元清已识破希提兵计谋,暗命程友廉调动南御林军入京布防,他所率四十万大军在后切断希提后路,两面夹击,瓮中捉鳖。
朝臣需同心协力,协助内阁守卫京畿。兹命程友廉总理京畿政事军务,临机决断,一应决策如元清亲临,众人皆不得有违。
日正当午,天高云远。程友廉降圣旨宣读完毕,命令官用金盘盛着给百官传看。之前追讨说法的,悉数沉默下来。程友廉什么也没有追究,只命各人回有司,将分内之事打点好。
第二日清早,他召集军队动员誓师。他身形挺拔,面容坚毅,立于高台之上,面对校场万千军队,宣读军令、重申军法。
他说:“前两日我听有人说要迁都避难。我说,你能迁,因为你有钱,哪怕此去江南千山万水,只要肯散财就定然能活命。我也能迁,因为我是个官,只要社稷不倒,都城在哪里我都能安享富贵。但是有人不能迁,谁?也不是你们,因为你们年轻力壮,到哪里都能安身立命。是你们老迈的父母,娇弱的妻儿!他们跑不过希提人的战马。一旦失去你们和汴京城墙的保护,他们便只能任人屠戮,任人欺凌。给异族当奴隶、被践踏侮rǔ!若你们珍惜昨日的安居乐业,今日,便跟我去把希提qiáng盗杀gān净。”
“大概你们都听说过希提人的野蛮,但是读书人里有句话,叫‘qiáng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什么意思?一支弩箭,能she穿松木的靶子,但是它she穿了靶子之后,剩下的力道,连一块麻布都she不透。希提人,如今就是那只弩箭。哪怕我们只是一层薄布,也能轻易把他防住。何况我们的京城铜墙铁壁!不用对希提人心怀畏惧,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让他们有去无回。让他们明白,犯我qiáng汉者,虽远必诛!”
邵博虽身被软禁,却依旧耳目通达。当他听下人转述了程友廉的慷慨陈词后,不由笑出声来,“良辅乃钦点状元,学富五车,想不到村言鄙语也说得顺溜。”
老太君道:“人家状元说话,我一个老太太也听得懂。你不过是个探花,写那些个酸诗,云里雾里。”
邵博笑道:“所以我只能拐到夫人,他却能拐带满城百姓。”
巴合一共围困了汴京七日。
但这七天却是他带兵以来最难过的七天。
汴京防御如程友廉所说,是铜墙铁壁,无懈可击。巴合几次qiáng行进攻都伤亡惨重。另有游dàng在汴京城外的南御林军不时骚扰,让他们日夜不宁。
希提人不贪恋中原的土地,他们爱的是中原的财富。攻破汴京,抢劫这世上最富庶的都城,是支撑着他们千里远征的动力。但如今看来是偷jī不成蚀把米。
退兵不甘心,不退兵却有被四面剿杀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