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的另一侧便是凤仪殿。邵敏四下打量了一番,没有找到可以攀援的地方,便下到水池边,想踩着石头绕过去。
这个时候篱笆的对面低低的起了箫声。箫声悱恻低回,像是悼亡,又像是忆旧,却又飘忽悠远不寄愁肠。
时下凤鸣湖上笼着轻雾,烟雨朦胧,静谧清冷。箫音清晰如在耳边。
邵敏顿了一下,隔着篱笆听着,只觉声声入耳,如梧桐秋雨一般点点打在心口,把掩盖在琐事之下的那些离愁别绪一点点剥离出来,终至历历可数。却头一遭没有感到悲伤。
那调子渐渐渺远,终于消失在雨幕中。
先前几不可闻的雨声忽然铺天盖地闷声响起来,湖面上涟漪骤起。天越发yīn得沉黑,秋雨沥沥淅淅敲打着花叶。
邵敏略回过神,远远望见湖心亭那边亮起了琉璃灯,知道她们要寻过来了,忙躬身扶住竹篱,踩到池边青石上。
竹篱已是旧的,连年yīn湿,埋入土中的部分有些朽烂,邵敏只轻轻的一拉,便听到地下折断的声音。她脚下青石luǒ而滑,已然踩漏,心道不好。
然后便觉手腕一暖一疼,已经被人拉了上去。
她没有防备,落地时没站稳,一头扑进那个人的怀里。
宽厚温暖的胸膛,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对方显然是个男人。邵敏脸上一红,忙把人推开。
她低着头,只看到那人避让了一步,稳稳的站在她的面前。紫袍、云裾、福履,虽溅了泥水,却毫不着意。
只听那人道:“哪里来的渔婆?”声音温润带笑。
邵敏反问道:“宫闱内廷,外臣不得入内。公子可是走错了路?”
——凤仪殿已经整个被封住,若非刻意,绝对进不来,邵敏并不觉得他是迷路。听声音他显然不是太监内宦,看衣着也不会是宫廷侍卫。而能着紫袍入宫的朝臣也寥寥。邵敏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身份。只不知他鬼鬼祟祟进宫来是想gān什么。
那人似乎打量了她一番,道:“我是寿王。”
邵敏知他必是王侯,听了封号还是不由心里咯噔一声,又退了两步。她不yù被看出身份,便屈膝福了一福,道:“见过王爷。”
那人安抚她一般,笑道:“陛下传唤入宫,路过凤仪殿,思及先贵妃养育之qíng,过来祭扫一下。并无恶意,还请不要告发我……但不知姑娘是哪宫哪院,为何要翻墙而来?”
邵敏略一犹豫,道:“承光宫洒扫下人而已。听到荒院箫音,前来探个究竟。”
那人闻言,笑着掀她的斗笠,道:“既是要探个究竟,却连……”斗笠掀了一半,话也只说到一半,却忽然不动不语了。
莫说邵敏是皇后,便只是个普通宫人,与藩王私会也多有不妥。这人不但不知回避,反而举止轻薄,邵敏已经有些羞恼。忙伸手去压斗笠。
他这才如梦方醒一般,忙收回手,笑道:“姑娘天庭饱满,修眉明眸,是聪明富贵的长相,可以嫁与王孙家。”
邵敏垂着头不说话,他便又笑道:“本王来的随意,只香囊里余了些香,并未准备供品。若摆不成香案,拜祭时难免礼数不周,不知姑娘可否帮忙准备一二。”
邵敏不想这样跟他gān站着,但碍于不能透露身份,这只好依命从事。
便欠了欠身,道:“好。”
她从来认为死者为大,然而对着朱贵儿,却实在生不出哀痛或是恭敬来。何况她是偷着进凤仪殿的,也不能回头找人帮忙。
因此只是在院子里采了几只莲蓬,摘了几个毛桃、柿子,又折了几枝蔷薇花,用荷叶盛了,摆放在地龛前面。她癸水未去,随身带着袖炉取暖。正好将袖炉擘开来,把火炭换成熏香,权做香炉。
寿王一直立在松树下看她忙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邵敏打定了主意绝不跟他扯上关系,因此来来去去几趟,却不曾看他一眼。
然而她把荷叶笼成深杯时,忽听到背后轻轻一声:“敏敏。”手上一抖,下意识就回过头去。然后便看到寿王手抚着竹箫,目光远远的望到湖的那一侧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没有看她。
天色暗沉,他的黑眼睛里却有一片温柔的水光。他立在松下,衣袍略有些湿,却不妨碍挺拔俊朗的身姿。他带着赤金簪冠,发黑如墨。大约因为淋了雨,皮肤白得全无血色,嘴唇却透着淡粉。越发像是画卷里走出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