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_作者:陆观澜(109)

2017-05-26 陆观澜

  我的心里,想哭,想笑,想骂人,又想伸出手粗鲁地一把推倒他,再狠狠踏上几脚。

  半晌之后,他丢下手中的绷带,淡淡地:“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他与我平视。

  很久很久之后,他目光闪动,然后俯下身,毫不犹豫地用力咬了下来。我的鼻尖啊―――我痛得疯狂飙泪。

  他哼了一声:“很疼?” 他看向我的脚,不带什么qíng绪地,“哪个更疼一些?”

  我痛得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吭声。

  他摇头,淡淡地:“这又算得了什么?真正的疼,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他垂眸,我听到他轻浅的呼吸声,过了很久之后,他的声音,略带僵硬地:“论相貌,布拉德皮特一定比我帅很多;论个头,我比姚明矮上一大截;论体重,抱歉,我永远不可能超过相扑运动员;我因为蛀牙偶尔会去看牙医,从来没有人形容我善良,还有,或许不到五十年,我的头发就会掉得光光。所以,”他沉吟了片刻,“俞桑筱……”

  我抬头,屏息,听到他慢慢地:“你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他的意思……是说……

  我呆了很久很久之后,直到他的眉头渐渐蹙起,眼神渐渐淬毒,我才如梦方醒。

  我几乎能清晰感觉得到他的专注、等待,还有浓浓的压迫感,我的心底仿佛阵阵气泡升起,我期期艾艾地:“好像……”

  完全不用。

  没等我说完,他的眼眸已然点亮,亮得耀眼。

  一霎那件我就全然忘却了方才的难过和沮丧,我的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考虑?矜持?温柔?娇羞?在这位龙先生面前,似乎都可以省省。

  他永远都在说着言不由衷的反话。

  果然,他暼了我一眼,在我身旁坐下,随手拿过一份文件低头浏览:“不必这么得意俞桑筱。我只是不希望自己这些年来的投资付之东流。”他的注意力仿佛全盘被吸引到那份从上到下只有两行字的备忘录上,“别忘了我是一个jīng明的商人。”

  可是,如果我的确、真的、就是没有眼花,某人的手,好像微微颤动,某人的脸,好像……

  拥有惊人自制力的龙斐陌,今晚接连在我面前失态两次。

  俞桑筱啊俞桑筱,你真是赚到了。

  我出神地看着他略略低下的头,他专注的眼神,还有他唇角那一丝丝细不可察的微笑。原来,当你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任何神qíng,微笑的,恼怒的,忧伤的,欢喜的,在你看来,都值得慢慢欣赏,细细体味。

  因此,我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从后面慢慢抱住他:“我知道。”在他背后,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微笑。我很厚道地不忘记安慰他,“你放心,我会尽量想办法让你的亏损缩小到最小。”唔,有件事,可能,现在还不能确定。

  我把头埋到他的背后,有些脸红。

  他反手揽住我,半晌之后,他伸手,摸摸我脖子上那道疤:“很丑。”我没有吭声,很久之后,有些歉意地:“斐陌……”

  正在此时,我身上的手机嘀嘀嘀地响,我的短信。

  我低头看,陌生的号码,短短两行字:

  她有家族遗传病史。抱歉。

  我走了,桑筱。多保重。

  我阖上手机,抬起头来,我摸摸自己的伤疤,再看向他的右臂,微微一笑:“如果有一天,如果五十年后,你或我罹患老年痴呆,不愁找不到印记。”

  他做不屑状,哼了一声:“不用以后,俞桑筱,”他唇角调侃地笑,“记忆障碍,认知损伤,思维弛缓,这些症状,你似乎一直都有。”

  我摸摸头,微微一笑。

  五十步笑百步。

  思归园。安姨墓碑前。

  我慢慢蹲了下来,放下一束淡huáng色的jú花,我看着墓碑上安姨静静的,熟悉的笑容。她临去世前不久,我抽空带她出去玩,拍了几张她此生最后的相片。这是她最满意的一张。

  她穿着那件最爱红色的毛衣,还别上了我送她的宝蓝色胸针,化了淡淡的妆,早生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她微微侧过脸来,在夕阳的淡淡光晕中,在广场那一群群起落鸽子的映衬下,笑得安详,雍容而慈祥。她没有什么文化。但她的一生,她的所有,对我来说,永远是一本厚重的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