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_作者:陆观澜(85)

2017-05-26 陆观澜

  良久沉默之后,我清晰而简单地:“还要什么?”

  俞定邦微笑,略带赞赏地:“好,我就是喜欢跟聪明人打jiāo道。”他仍旧低头,看向杯中旋转的茶叶,仿佛永远看不够般,“听说你在英国那边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

  他顿了顿,仅仅几秒,已经足够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也低头,茶叶很苦,令我无限清醒:“要几幅?”

  对绘画的人来说,画作是生命。我可以舍命。

  他点点头:“好,”他眯起眼,简单地,“二十幅。”我也简单地:“好。”我起身,“我回英国,立刻邮过来。”我始终不看俞澄邦,一个字一个字地,“希望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只看到桑筱一个人。”

  我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按俞定邦的要求选好画,邮了过来。而就在我要动身的时候,我开始大口大口咳血。医生告诉我,如果现在手术,至少可以延长三至五年寿命,如果不,则三至五个月。

  我宁可少活,也要早日见到我的女儿。

  可是,方安航拦住我,他比我小,可远比我冷静:“你若真爱桑筱,就应该为她珍惜生命,而不是意气用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我可以回国。”我看着他。是,他已经毕业,国内有多所大学愿意聘请他。可是,他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不可以接受如此馈赠。我qiáng硬拒绝,而他比我更qiáng硬反驳:“若棠,总有什么你不可以左右。”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说得这么直白。

  我虚弱地躺在病chuáng上,看着他微笑。我是不是该庆幸,在我十年来苍白不堪的人生中,竟然还能碰到这么重qíng重义的男人。

  我清晰地:“不,”我伸手握住他,“如果这世上还有两个字叫做侥幸,我希望能跟你一起见到她。”

  我终于同意留下来动手术,方安航一直陪着我。后来,我不能动弹地躺在病chuáng上,他飞回中国,找机会接近桑筱,并偷拍些照片回来给我看。

  第二次,他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个消息:“若棠,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动完手术之后,我已经虚弱到点头都很困难,但我还是qiáng打起jīng神来睁眼看他。

  他看着我,满眼的痛,他摇了摇头:“算了。”

  我仿佛预感到什么:“你说。”我相信,世上还有一个人不会骗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传言通常不可靠。可是,林清谰告诉我,本地最大物流企业出现内讧。”他顿了顿,看着我,轻轻地,“简单说,有人为一幅画改变命运。”

  我脑中轰了一下。十几年前的那幕重又回到我脑海。那时为了生存,我无知无畏,饱受教训,没想到十年后的现在,竟会重演。我冷静地:“拜托你,仔仔细细,全部都告诉我。”

  我没想到,人xing会卑劣至斯。

  我没想到,狗急跳墙,俞氏竟然到了如此不堪的境地。

  我更没想到,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兄弟之义薄如纸。

  我告诉我的律师:“放心,我一定会撑到那一天。”隔了几天,他向我转述俞氏兄弟的简单回覆:“若你还想要回女儿,若你不想自己的家事和丑闻曝光,就乖乖闭嘴。”

  我的回覆更加简单:s-h-i-t!

  我一无所有,比起他们俞家,我更豁得出去,我即便拖着病躯一步步爬回中国,也要与虎谋皮,为无辜的人寻回正义。

  我在病chuáng上苦苦支撑了三个月,时刻关注着传来的消息。

  我的高额律师费没有白付。俞家吐出了不义之财,我深深遗憾的是,最终受益的另有其人。我无能为力。

  但是,我再没能看到女儿。

  我已经病入膏肓。我深深叹息。

  我这一辈子,活到今天,无父,无母,无夫。唯一的女儿,也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的人生,是完完全全的失败。

  一败涂地。

  何临甫终于得知我病重的消息,飞来伦敦看我。他老了太多,两鬓斑白,他看着我,握着我的手,长泪纵横。

  我微笑,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告诉他关于桑筱的事qíng。

  原谅我的虚荣,我只想在他面前保有最后一点自尊。

  这世上,所谓的永恒,只是因为我们来不及看到它的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