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姬死的那天,她曾到庆寿宫来看我。可我前一晚梦见了仁宗皇帝,醒来十分不安,于是一早就带着宫内的宫女太监前往他的皇陵献祭。菀姬到来时我已经走了,所以她那天根本没见到我。”太皇太后紧紧地盯着顼说:“但是,她见到了你!”
顼一惊,因她锐利的话。然后那回忆由此解封,如cháo水般滔然涌出。他站立着,感到一阵晕眩。他紧咬下唇想让自己镇静下来,结果一丝腥热的液体便缓缓溢出,浸遍唇齿之间。
“她见到了你……”太皇太后继续bī视着他:“然后,你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你真的忘了?”
我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我真的忘了?顼迷乱地思索着。只觉眼前的景象渐渐漂浮起来,再或者,是他的灵魂不堪其苦地从他快要撕裂的心肺之间逃逸出来,却又茫然四顾,不知该往何处去。
最后他无力地坍坐在龙椅中,在抱臂俯首将他羞对太皇太后的天子龙颜深埋之前,他感到有一粒水珠从他左眼中悄然滴落。
是的,那天,他见到了菀姬。
那日午后,他独自前往庆寿宫向祖母请安。走到宫门前时,留下来守门的两个老太监告诉他太皇太后临时决定去仁宗皇陵,现在宫内无人。
无人?很好。他还是进去,径直走到了菀姬以前未嫁时住的房间。他知道菀姬出嫁后也经常过来在此休息小坐,那房间内飘着他从小就熟悉的幽香,处处留有它主人的丝缕痕迹,他的目光和手指恋恋地自菀姬用过的每一件物品上轻轻滑过,感觉到一种微凉的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环珮玎珰作响之声,一个轻盈窈窕的影子渐渐朝这边移近。
菀姬。她走进自己闺房,他们两人意外地发现了对方,都惊讶而略显局促。
跟在她身后的四个宫女跪下向他请安,她像是忽然惊醒了似的也一福施礼。
他努力祭出皇帝的高贵严肃神qíng,让她们平身,然后yù盖弥彰地解释说:“朕是来向太皇太后请安,没想到她不在,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四处走走?一时口拙,她那四个宫女已不禁掩嘴偷笑起来。她们自幼服侍菀姬,当然是知道他们以前的感qíng的,见状早已明白一切。
或许,她们还多少有些同qíng他们被迫分开的遭遇。其中一个告退道:“奴婢们在外侍侯着。”便拉着其他姐妹出去,还好心地关上了门,想留给他们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他凝视着她,只觉她比以前更显靓丽,以前娇纤如弱柳扶风,而今倒是丰盈了许多,眉宇间的哀戚之色也减弱了不少,甚至还有一抹不知因何而生的喜色,令她多了一层莹洁明快的光彩。她在他毫不加以掩饰的直视下脉脉垂首躲避他的目光,却平地增添了她楚楚动人的韵致。
他走过去qíng难自禁地拉她的手:“菀儿……”
她侧身躲过,欠身道:“请官家自重。”
顼蹙眉。在想起她此举表达的疏远意味之前先感到不满的是她对他的称呼。官家?他不喜欢菀姬如此称呼他,感觉陌生,而且刻意qiáng调着他的身份。
“像以前那样,叫我顼。”他柔声对她说,简直舍不得用命令的口吻。
她摇头:“官家是皇帝,自然应该如此称呼,或者,我可以像颢那样,称官家为皇上或陛下。”
他不快:“好端端的,提颢gān什么?”
她淡然一笑:“妻子提起自己的丈夫是很自然的事。”
“菀儿!”他一把捉住她的肩:“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不必有顾虑,不必隐藏你的感qíng,我希望我们可以用以前的方式和态度说话。”
她挣脱开来:“不一样了!如今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我们怎能用以前的方式和态度说话?”
他一愣,终于想起了横在他们中间的礼义道德伦理,然后狠狠地扯出一轮冷笑。
她像是心终于软了一下,叹了叹气,说:“对不起,顼。”
又听到她这样叫他了,他惊喜地看她,心里一簇莫名的希望又开始燃烧起来。
然而,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无奈的漠然意味。她用轻柔而清楚的声音告诉他:“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顼。你应该知道,我嫁给了颢,现在是岐王妃,而且……”她顿了顿,然后继续说:“而且,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