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不悦道:“卿为何chuī毛求疵至此?苏轼此诗只不过是咏桧罢了,关朕何事?未必真有什么讥讽之意罢。”
王珪又道:“此中诋讪之意十分明显,世人大多均能看出,如不严惩苏轼难消此恶劣影响。”
赵顼闻言转首询问王安石意见:“介甫先生以为如何呢?”
王安石出列朝皇帝一躬身,然后转问王珪道:“我想请问先生,可听过这两句诗:‘天下苍生待晓雾,不知龙向此中蟠’?与‘蛰龙’二句意思是否相若?”
王珪琢磨着答道:“此诗是说龙蟠旋于雾中而不雨以泽天下苍生,也似是在暗讽皇帝陛下……”
王安石再问:“如此说来,这诗的作者必与苏轼是一丘之貉,也有心怀不满、诋讪君父之罪?”
王珪不知他是何意,但话说到如今这一地步也不好翻悔,只得硬撑下去了:“此诗应该是苏轼朋党中人作的罢……”
“原来我竟也是苏轼朋党,先生不说我尚不知呢!”王安石哈哈一笑,说:“此诗是我作的。照先生的解释我也该入狱治罪了!”
王珪大窘,立即噤声不敢答话。赵顼解颐而笑,王安石随即向他奏道:“陛下,诗人借龙字咏物抒怀甚为常见,哪里均是暗喻当今圣上呢?苏子瞻虽口无遮拦,恃才傲物,政见也不合时宜,诗中观点值得商榷,但臣相信他并无犯上诋讪之心,若以几首诗便定他死罪未免太过,定会引起天下人非议,反倒有损陛下清誉。臣请陛下将他从轻发落,以显陛下开明宽仁之风。”
赵顼频频颔首,道:“爱卿意见与朕不谋而合。”
吕惠卿见状忍不住站出来劝道:“臣以为苏轼确系不臣……”
话未说完赵顼即侧目愠道:“卿想使后世之人讥议朕不能容才么?”
吕惠卿吓得把想好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挪步退回不再说话。
赵顼随后扫视王珪、李定、舒亶、吕惠卿等人,道:“你们看看,介甫先生与苏轼政见之差有如水火,但并不因此落井下石报复于他,反而出言为他辩护,如此襟怀你们有几人能及?”
那一gān人悻悻地低首垂目,不敢再吭一声。
赵顼遂宣布了他拟定的处罚方案:“祠部员外郎、直史馆苏轼以诗赋文字讥讽朝政,有罪当罚。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huáng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苏轼弟应天府签书判官苏辙,以其身官为苏轼赎罪,猥亵朝廷官职,贬为覆州监酒。王巩私下与苏轼往来妄议朝政,并拒jiāo与苏轼所通文书,逐放宾州。司马光、张方平、范镇、陈襄、刘挚、刘攽、孙觉、李常、钱藻……等与苏轼隐相联络之二十二人罚铜二十斤以表警告。”
吕惠卿一党大失所望,而其余涉案各人均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处罚已经是最轻的了,皇上虽然年轻,但总算还能明辨是非,及时悬崖勒马,未受谗言蒙蔽而以文字为狱累罪于天下文人。
驸马王诜一直惶然不安心惊不已,然而在顼刚才的裁决中未听到提及自己,不免心存侥幸,还道是顼顾念他的姐夫身份所以并不追究,于是面露喜色,正准备与群臣一起三呼万岁谢恩,却听见顼冷冷地点出了他的名字:“驸马都尉王诜听旨。”
王诜一愣,只得出列跪下听旨。
“驸马都尉王诜,私自出资为苏轼出版讥讽朝政之诗集,后又对抗朝廷法令,拒jiāo苏轼谤世诗文,故削除一切官爵,逐放均州。”
王诜面如土色,颓然无言,半晌才默默叩头接旨。
顼漠然视他,把冷笑留在心里。他知道王诜肯定明白遭遇今日之祸的主要原因其实并不是苏轼一案,他只是借题发挥,为在世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处罚辜负了他皇姐的姐夫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他把自己最珍爱的姐姐托付给了王诜,而他居然不知道珍惜,只心安理得地享受驸马都尉的身份带给他的地位和财富,却从未意识到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公主带给他的,如果没有公主,他根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庞荻在家中听到皇上对苏轼一案的裁决后也终于放下心来,本来还担心公公也会借机针对苏轼彻底击溃这个政敌,却没想到他如此大度仗义居然肯出面为苏轼说话,于是对公公的尊重钦佩又增加了几分。此前几天她很怕皇上真会采纳那些佞人的意见处死苏轼,曾想过去劝王雱请公公救苏轼,可一转念又觉得今日之王雱疑心远甚于昔日,若见她如此积极想救苏轼必会不悦,说不定还会反其道而行之落井下石,岂不反倒害了yù救之人。因此保持缄默,只在心里默默为苏轼祈祷,幸而事qíng总算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苏轼虽遭贬官,但好歹保住了xing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