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甘香醇厚,自然无酒能胜过瀛玉。既是秘方,太皇太后又岂肯外泄?”赵颢答道:“不过在无瀛玉与之相比较时,那羊羔酒也算不错了。此酒做法我倒是知道:取米一石如寻常酿酒的方法浸浆,再用肥羊ròu七斤,曲十四两,将羊ròu切作四方快烂煮,杏仁一斤同煮。留汁约七斗,拌米饭曲,再加一两木香,切勿犯水。这样待十日后就差不多可以饮了。”
苏轼颔首道:“多谢殿下告之。”言罢神色却又霎时黯然,目有怅惘之色,缓缓道:“但是,很多东西一离开原本生存的地方就不是那个味了。”
这话中所含的落寞之意不难听出。庞荻见他一整天都谈笑自若,毫无遭贬之人的忧戚之色,暗自佩服他苦中作乐随遇而安的乐观天xing,此时才通过这短短一句话窥探到他隐藏的郁郁之气。杭州固然秀色甲天下,身居此地可以忘忧,但所谓的忘也只是暂时的忘罢了,离开他原本以为可以施展抱负的京都,他毕竟还是不快乐的。
赵颢自然也了解他。他们两人处境地位不同,但心中深重的失意感却都是一样。于是再举杯,两人默默对饮一杯。
此刻幸有一人风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打破了渐渐陷入尴尬氛围的沉默。
此人身形伟岸、气宇轩昂,约三十余岁,衣饰上乘,只是他似乎是风尘仆仆地从某地策马飞奔过来,身上有不少灰尘,颜色不是很鲜亮了。此时大步流星地走入厅中,十分豪放地一笑,对苏轼说:“好香的酒。看来我今日是来对了。”
苏轼起身相迎,笑道:“难得难得!季常今日竟敢独自出门,不怕你家那位河东狮了么?”
那人一挥手,朗声道:“她能管我么?如今我可是想怎样就怎样了!”
苏轼为大家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陈慥陈季常,原凤翔府太守陈公希亮的儿子。”
礼毕入座后,苏轼又问:“季常今日来我这里,尊夫人知道么?”
原来陈慥素来惧内。他本来自幼仰慕古代侠士,好学刀剑,jīng研兵书,嫉恶如仇,xing格也极其豪慡。但婚后却被娘子柳氏收拾得服服贴贴,对夫人百依百顺,从不敢逆夫人之意。某年chūn季苏轼曾邀陈慥出游,柳氏担心有歌姬作陪,便不准他去。后来陈慥发誓说如有歌姬陪同甘愿受罚,柳氏才勉qiáng答应。不想苏轼生xing潇洒不羁,走哪里都会寻个歌姬唱曲,这次也不例外。后来柳氏打听到他们真邀有歌姬,待陈慥归来后伸手便打。陈慥苦苦哀求半晌,夫人才同意改为在池边罚跪。苏轼其实也担心他夫人得知后生事,便随后赶到,正好看见陈慥可怜兮兮地跪在家门口。苏轼大怒,认为柳氏泼悍无礼,两人遂争吵起来。柳氏正在怨恨苏轼唆使其夫携jì出游,现今又来gān涉自己家务事,cao起扫帚就把他痛打而出。此后苏轼也惧她三分,因柳氏是河东人,便笑称她为“河东狮”。他知道柳氏最不喜陈慥来找他聊天游乐,故此见他单独过来便忙问他夫人是否知道。
陈慥听苏轼询问,“哼”了一声道:“实不相瞒,我今天是把她教训了一通才出来找你的。这女人以前实在太过分,仗着我给她面子处处相让便得寸进尺,凶悍得不成样子,那次还惊扰了子瞻兄,我很是过意不去。不过我决定以后要好好整治整治她,若再有不敬之举就出手管教,决不手软。今日我告诉她要来找你饮酒,她又不乐意,我二话没说挥手就是一巴掌,把她打趴在地上哭了起来。我也懒得管她,只拂拂衣袖飘然而去。”
苏轼惊得双目大睁,竖起拇指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佩服!佩服!”
陈慥笑道:“若她能像嫂子这样贤惠不也就不会遭这顿打了么?老虎不发威她还道是病猫,现在她可知道我的厉害了。”
雯儿刚才一直静静在一旁坐着听他们说话,此刻忽然cha嘴问到:“陈先生,你打尊夫人时尊夫人是不是有所反抗?”
陈慥一愣,答道:“没有。我那一掌快若流星扑面而来,她哪有反抗的机会?”
雯儿再问:“那陈先生脖子上怎么会有几道新鲜抓痕呢?”
陈慥愕然伸手一摸,尴尬地笑着吞吞吐吐地说:“想是适才在路上被……被树枝刮伤的……对,刮伤的。”
雯儿了然一笑,也不再开口。
陈慥继续与苏轼大谈驭妻心得,说自己而今对她如何态度qiáng硬,她如何低声下气、心惊胆战,把妻子形容成一逆来顺受的小媳妇一般。但庞荻听雯儿那么一问,已知事qíng未必如他所说的那样,多半是他在家中受了妻子的气,才跑出来找苏轼发牢骚,又不好意思说出实qíng,却一味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如何驭妻有成。他一边滔滔不绝地讲,二女一边暗暗互递眼色,隐隐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