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于桓之的眼睛仍是盲的,只听得南小桃花与她说,这铺子里还留着他们二人的木牌子,另有两个木牌子,写着穆衍风和萧满伊的名儿。
然则,人海苍茫,寻人踪迹谈何容易。将木牌子挂在此处,不过是为多分念想,多分希望罢了。
有簌簌雪从屋檐滑落,将他的脚步阻了。于桓之在寻人铺子前顿住脚步,他心道左右天色尚早,不如进去瞧瞧。
因阳光不盛,铺子里也有些昏暗。寻人铺子分内外间。外面挂着一个“掌柜外出”的告示,说是请了临时画师来守铺子,但外间没人守着。
于桓之踱进去的时候,见朝外的一面墙上,挂了许多木牌子,上面写着人名和生辰八字。他一一瞧去,则见第二行排头的两个,就写着穆衍风和萧满伊的名字。墨迹有些旧了,字体龙飞凤舞,想来是出自穆昭之笔。
内间隐隐有人声。于桓之又望了眼那牌子,心中微有欢愉。他想着兴许待南小桃花生了孩子养好身子时,穆衍风与萧满伊已经和他们重逢了。
近午时,太阳更盛了些,照在铺子外一株开得正艳的寒梅上。
于桓之望了望放晴放亮的天,正yù离开,不想眼风一扫,竟瞧见对面墙上,最后三个木牌子。
木牌子是新挂上去的,上面墨迹未gān,分别写着“萧满伊”,“南霜”和“于桓之”的名字。那方方正正地字迹,分明出自穆衍风之手。
穆小少主从小对诗书不算jīng通,书法也是马马虎虎,不讲究什么字体。然则也许是因为xingqíng慡快,他写的字虽不成形,方方正正的却十分大气洒脱,久而久之倒能自成一派。
阳光倾了几寸入户,于桓之心中微微提了一口气。
外面有风声,有行人偶尔路过的脚步声沙沙作响,然而四周却相视更静了,唯有内间的话语声,声声入耳。
一人道:“不是这样画,我说的那小姑娘还要再好看些,像朵桃花一样。”
默了一会儿,却听得一人“啪嗒”将笔撂下,怒道:“头一回被请来画画,便遇到这么难伺候的主儿!哪来那么漂亮的小姑娘,真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就是丢了也是正常的!”
却是又过了片刻,另一人的声音仍旧迟疑,像是在认真审视一幅画:“你这张也画得不像,小于长得要比你这画好看许多。你这样画,找不到人的啊。”顿了一下,他忽又道:“满伊这张,还是别挂出去了吧,她若只知道我找人将她画成这样……”
未等他说完,画师砰然拍桌:“出去出去!你这生意我不做了!真晦气!!”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收东西的声音。
于桓之在外间听着,隔着一袭布帘,唇角倏忽便牵起笑意。
他犹疑了一下,才将布帘掀开。
内间也有窗,窗外白雪茫茫。风透过窗chuī进屋内,chuī得一屋子画像猎猎翻飞。
长桌前,有一人面朝外间,正在怒气冲冲地守着东西。
另一人,背身朝着于桓之,头发用皂带粗略绑着,在如此严寒的冬日,只身着一身破旧棉布长衫,腰间别了把铁剑。修长挺拔的身形如初,只是原来那双好看的手,因着冬日严寒,裂了几道纹,生了几个斑驳的疮。
穆衍风也晓得自己方才因为qíng急,无意中得罪了人。他此刻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画师,只见他雷厉风行地将桌上东西收入随身的木匣子里,再狠狠回瞪他一眼,跨了木匣气匆匆地走了。
因少了镇纸,方才的那三幅画,便被风从桌上chuī到地上。穆衍风愣了片刻,这才府上要去拾拣。怎奈窗口忽地又chuī入一阵寒风,将那三幅画像又飘飘dàngdàng地向穆衍风的身后chuī去。
穆衍风方回过身弯了腰,竟见得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公子,也正俯身去拾那三幅画。
修长如玉的手指,指节有厚茧,像是长年持短刃所至。
穆衍风瞧见那手指,便径自愣住了,须臾却听得那人淡淡的声音:“画画不过是画个轮廓,你如此chuī毛求疵,怕是将天底下最好的画师给你请来,你也不会合意。”
于桓之将画拾起,笑吟吟地直起身子。
穆衍风在原地僵住,也慢慢地,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窗外的风接连不断地灌入屋内。于桓之的眼微微眯了眯,片刻他又笑了,上下打量穆衍风一番,只见他衣衫破旧,体格倒不显瘦弱,反倒更qiáng健了些,只是挽起袖口的手臂处,有些许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