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为人憨厚,时而傻气,甚少如此严穆地说话。她说完后,又连叹几声,继而却嘿嘿笑道:一生,一世,和一个记挂在心尖尖上的人,哪怕不能长相厮守。
琴弦铮铮,破空惊月。台上的屏风渐渐拉开,一折紫钗记,一枝灞桥柳。
第36章
紫钗记分几折,唱的是李益与霍小玉的故事。
之所以提名紫钗,是因为二人因紫钗结缘,于花下立誓,结为夫妇。李益任官后,被朝中卢太尉记恨。卢太尉向圣上表荐李益去玉门关外参军。
霍小玉忍痛与李益分别。两人分别后,又因太尉从中作梗,遂生出诸多误会。眼见着鸳鸯离散,幸而李益的好友雪中送炭,设计揭露太尉的yīn谋,让有qíng人终成眷属。
这日的戏是阳关折柳。
这听笙箫悲鸣,一曲绕水。叶儒薄施粉黛,水袖长舞,虽是男子,但因天生的舞姿和高妙的领悟,行步间也生出几分妩媚凄楚。
霍小玉与李益在灞桥折柳而别,本是紫钗记几折戏里面最平白的一折,没有扣人心弦的玄机,没有步步惊心的yīn谋,全凭着台上二人的演技引人入胜。
一举手,一投足,儿女姿态,依依别qíng入木三分,方能令坐下看客掩面欷歔。
叶儒的演得固然好,而扮演李益的是位老戏子,演技更是绝佳。
大抵是这位戏子xingqíng沉稳,唱词念白亦带有几分沉着,与故事里的李益又有些微出入。
青青楼的楼主别出心裁,唱曲时,命人将前朝古时灞桥伤别的诗文一并用上,渲染气氛的同时,又令台下附庸风雅之辈大为叫好。
南小桃花看得如痴如醉,半粒瓜子壳还黏在嘴边,却已然忘我。
戏文里,本有一出李益与霍小玉掩面相泣的戏。而青青楼的这位戏子,却在这出戏里换了种法子演。霍小玉自是流泪自伤,而李益却沉默地注视着她。
那眼神中,七分柔qíng,两分伤别,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qíng愫。凝眸深处的眼波流转,真真如谁人手持琴笕,在扇面琴上轻拂一下,铮铮乐音如心波颤动。
这神qíng看得南霜猛然一怔,不知何故,她竟忆起那一日,自己溜去晖雨轩趴在窗沿上,瞅着桓公子做宫灯。日光正好,罩在于桓之完美的侧脸,他忽然转过脸来,看向自己。
台上李益轻叹一声,此时乐音也停了,只余箫声悠远,漫过萋萋芳糙。他抬起手,顺着她的发抚下,挑起一缕青丝,方至唇边柔柔一吻。
开演前,萧满伊对南霜说过,你瞧瞧戏文里的霍小玉与李益,便知何为儿女qíng爱了。
戏中,因李益与霍小玉的扮演者皆是男子,因而为了避嫌,只有吻青丝。然而这一个qíng态毕露的小动作,却将二人的qíng谊展现到极佳,如一只琴曲忽然拨高,惊醒梦中人。
台下,南小桃花怔怔然愣在原处。这个动作,于桓之不是没有做过。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心乱意麻,怅然若失?她只记得自己在他叹气离去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紧,失声唤了句:“桓公子。”
良久,南小桃花的嘴角忽然起诡异的笑容。她伸舌在自己唇边轻轻一勾,将那半粒瓜子壳卷进口中,慢条斯理嚼了几嚼,觉着扎嘴,吐掉。
继而她又端起手旁的茶壶,悠哉乐哉chuī了几口气,学着南九阳的模样,老jian巨猾地叹道:“好戏乎?好戏也。”
——以后若是嫁了我,不必凤冠霞披,这样装扮,已是最好。
于桓之对她说。
南小桃花又在诡异地笑。
待戏演完,亥时已过了两刻。除了青青楼仍旧灯火辉煌,整条街都睡了去。不知何时开始落需,雪粒子极小,沾在人的发间,不一会儿就化成水滴。
南小桃花看了戏,心qíng极好。晃了晃头,给萧满伊甩了一脸水珠子。
萧伊人惊得叫唤,扬开白绒扇就往她方向一扇,一蓬雪粒子如撒盐,忽而往南霜脸上拂去。
南小桃花急忙闭眼,雪粒子黏在她的睫毛眉梢,样子着实令人好笑。
萧满伊笑得正欢,忽听到身后叶儒唤自己。她转过身去,叶儒此时已换了装,披了件暗色斗篷朝她走来,见了二人,微微施礼道:“伊儿与南姑娘要走?”
萧满伊笑道:“本想与你道个别,可见天太晚了,”见着叶儒面有不舍之意,萧满伊又安慰他说,“我二人的住处离这儿不远,日后仍旧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