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将雾气抹去,忽然发现铜镜中朦朦胧胧多了一个人,回头一看,狐狸正微笑着站在我身后。
我惊得猛然站起,乌木梳也啪地掉落在地。
狐狸愣了愣,弯腰将梳子拾起,望着我,笑道:“怎么神魂不定的?门也没关好。昨晚---早早闹得太厉害,你没睡好吗?”
他又转头去看chuáng上的早早,“小家伙这么闹,回头可得好好罚一罚他!”
想起昨晚的种种,我尴尬地笑了笑,还未说话,他已转过头,握住我的双肩,将我扳过来,按回椅中,略带兴奋地道:“我来帮你梳。”
我呆呆地坐在椅中,妆台边炭盆中燃了炭火,红彤彤的热气冲上来,让我鬓边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却浑然不觉,轻柔地替我梳理着齐腰的长发,由铜镜中望出去,他微抿的唇角,笑意隐隐流露。
“我小时候---”他忽然开口,“比早早还顽皮。我很小便由太姑外婆和小姨带在身边,但实际上是瑶瑶的娘一直服侍我。她最怕的便是给我梳头,因为我又挑剔,又坐不住。”
乌木梳梳过我浓密的乌发,他的声音,让我心中也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瑶瑶的娘,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连---姨父都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可我就是想看她生气着恼的样子,所以,总是忍不住要调皮捣蛋,惹她生气。后来---”他陷入回忆之中,铜镜中的他,目光似穿透漫长的岁月,凝望着他的少年时光。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道。
“后来---”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最调皮的一次,就是要她将我偷偷带出门,去看上元节的焰火,结果那个晚上,我们遇到了凌大哥。再后来,在小姨的做主下,她就嫁给凌大哥了。她嫁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将凌大哥揍了一顿,她知道后也没有骂我,只帮我再梳了一次头,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我没有再问后来如何。
这样的狐狸,这时的狐狸,说的话让我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往事如烟般一一从眼前掠过,着了最深墨色的,是他斜靠在云池亭的柱子上,浅笑着看住我,笛声悠扬婉转,盈满了那段岁月。
我在这一刻也忽然相信,那时的他纵是步步筹谋利用,但他看着我的眼神,仍有发自内心的怜惜与真诚。
风雨相携走到今日,两人的命运已不可逆转地jiāo织在了一起。可他的心意,我却无法接受。
他要的,我给不起。
我要的,只怕正走在通往宝鼎之座道路上的他,也无法给予。
更何况,文略---
我的心疼得抽搐了一下,狐狸正往我发髻上cha簪子,右手一凝,问道:“怎么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打得窗纸簌簌地响。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铜镜中他的影子,低声道:“六叔,我有一事求你。”
“好。”他露出融融笑容,轻声道:“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办到。”
“我---”我看了一眼chuáng上仍在熟睡的早早,缓缓地说道:“早早的病,是因为经受不住风寒,需得去南方炎热之地休养。我---我想带他去珐琅城,住上一段时间。”
“啪!”
缕彩金簪断为两截,一截掉落在地,另一截被他紧握在手心。
铜镜中,我与他默默对望,都望着彼此的影子。
室内静寂如死,可又似有风,自我与他之间呼啸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吸了口气,声音象冬日结成寒冰再倏然开裂的湖面一样,缓缓吐出两个字:“不—行!”
他声音中的寒意,让我的心沉向无底的深渊。他又冷声一笑,“是哪个庸医说的这种话?他若治不好,我就将他的手给斩了,再找别的大夫来。谁治不好就砍谁的手!”
我yù张口再说,他已怫然转身,大步出门。
寒风卷着飞雪,自廊下扑进来。我下意识缩了缩身子,低下头,淡碧色的锦罽上,几点殷红的血,触目惊心。
可更让我惊骇的,是他所说的话。
我坐在椅中,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原来,他早已知道我的安排,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从容地看着我一步步退让,从容地看着我自以为是地做着详密的安排。
一整日的茫然无措,在燕红于huáng昏时悄然归来后,略得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