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字
看完信,他整个人动弹不得,僵楞了好久,又将手中的信重看一遍,确定没读错任何一个字,他握紧了信,无力地跌坐在椅中,再也厘不清又乱又麻的思绪--
走出火车站,沉瀚宇的心境是说不出的复杂。
当年离开后,六年当中,他不曾再踏进这里一步,这里变了好多,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的田间小路、晴爬过的每一棵树、那条他抓过大肚鱼换来晴清灿笑颜的小溪……都不一样了,连邻里大婶与他擦身而过时,也认不出他来了。
一路往家的方向走,门前清楚的两个字落入眼底--忌中。
他一悸,加快脚步奔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厅前陈设的灵堂,让他双脚几乎失去力气,提不起勇气上前,他--还是慢了一步!
咬牙忍住悲伤,他点上三炷香,在灵堂前跪了下去,向母亲忏悔。
他枉为人子,六年来,没尽孝道,还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再三拜了拜,单手将香cha上,他抹掉颊边的泪水,左右张望,寻找晴的踪影。
大门是开着的,她应该在家才对。沉瀚宇绕到厨房没看见人,顿了顿,突然有所领悟,直接走向他的房间,开了门,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让他忍不住一阵鼻酸。
傍晚夕阳照不亮房间,她就缩在yīn暗的角落,怀中抱着相框,空dòng的眼神找不到焦距。
他放轻脚步,蹲在她跟前,轻喊:「晴?」
她仰起头,眨了眨gān涩的眼睛,缓慢地凝聚影像。「……哥?」
「对,是我。我回来了。」
她吸了吸气,喃声道:「我……没哭,哥,我很乖……」
沉瀚宇再也忍不住,眼眶一阵湿润,哽咽道:「没关系,哥已经回来了,你可以哭,在我怀里。」
「哥--」一声呜咽逸出唇畔,沉天晴扑向他,失声啜泣。「妈死了……」
「我知道!」沉瀚宇吸气,眨去泪光。
「你不知道!我一直喊她,可是她不理我,爸死了,妈死了,你也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没有人要,这个屋子只剩下我,到了晚上,又暗又静,空dòng得好可怕,我想找人说话,可是……可是……」
沉瀚宇一颗心拧得发酸,紧紧抱牢了她,默默陪着她掉泪。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留意,眼皮又酸又涩,胸前湿了一大片,感觉她呼吸渐缓,他低下头去,发现她哭累睡着了。
她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吧?眼下淡淡的暗影,让他看得心疼。
他小心抱起她,将她放在chuáng上,拉好被子。他猜,她应该每晚都睡在他房里,chuáng被、枕套一应俱全,就像他从没离开过这个房间……
她睡得很沉,他没惊动她,悄悄走出屋外。向晚微风迎面chuī来,不同于大城市的人车拥挤,空气中夹杂着泥土与青糙的芳香,门庭前栽了几株常绿植物,九层塔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他顺手摘掉几片枯损的枝叶,拿起摆放在角落的扫帚清扫满地落叶。
一颗青果子打到头顶,他仰脸看着上头的杨桃树。
这株杨桃树,是他童年鲜明记忆之一,每当果子结实累累的时节,晴嘴馋,常会脱掉脚下的小鞋往上丢,把杨桃打下来;后来,年纪比较大了,爬树技巧愈来愈了不起,就会直接攀爬上树去摘,要他在下面帮忙接果子,还不准接不到。
每次经过这里,总要特别留神别被掉下来的杨桃打到脑震dàng,爸爸曾说要砍掉它,但是换来他和晴一致的否决,只因为这是他们童年最甜美的回忆,他习惯在夏日午后,坐在树下乘凉看书,而晴就会窝在他怀中睡午觉……
他想,这应该也是晴偏爱爬杨桃树的原因吧,他总能在每棵杨桃树底下找到她,屡试不慡。
将枯叶扫到一角,隔壁妇人买瓶酱油回来,进屋前朝他这儿频频观望,最后终于决定停下脚步,走向他不甚确定地问:「你--是阿宇?」
他抬眸,浅浅颔首。「阿婶。」
「厚!你这小子,听说到台北去读书了对不对?这么多年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邻居大婶与父母当了几十年邻居,等于是看着他长大的,拿他当自家孩子,拍拍他的胸膛,上下打量。「不错,胸坎厚了,肩膀宽了,像个男人,可以扛责任了,你这次回来,要好好照顾你妹妹,不要丢下她了,这女孩真是可怜,我看了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