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胤接过杯子,就唇浅尝了一小口。月华之下,他的眸子如同被渡上了一层琥珀,几近透明的清澈中带着难以琢磨的深邃,神色始终保持着闲适悠然,轻浅得如同月落霜河,不着痕迹。慢条斯理地,他搁下手中的杯子后,连头也不抬:“叶楚甚,你是个jīng明的生意人,其中的玄机与利害关系,还用得着朕亲口说穿么?”
“陛下,糙民自知家财万贯必然树大招风,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是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却不想,连陛下您也对这些铜臭熏天的阿堵物感兴趣。”叶楚甚薄唇微扬,黑眸愈显幽黯,仍旧保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这桩财,倘若糙民不允,却不知,结果又当如何?”
“结果如何,你不应该问朕,应该去问国舅,或者去问皇太后。”萧胤微微挑起剑眉,薄唇弯成了微笑的弧度,双眸深邃闪亮,锐利的神色自期间一闪而逝,残余的明亮令人深感不安:“你父亲早年与殷家结怨甚深,皇太后和国舅数次出言污蔑叶家,要求朕杀一儆百,予以严惩,朕都一直装聋作哑。只不过,倘若朕日后有个什么不测,外戚篡了这江山,恐怕你叶家的人,日子绝不会好过。”仅仅借由轻轻慢慢的几句话,他那儒雅外表下掩藏的桀骜与帝王霸气便展露无疑。
乍一听见如此毫不拖泥带水的应对,叶楚甚的脸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算不算威胁?”
“威胁与否,见仁见智吧。”萧胤眼眸幽深,仿佛蕴涵着无穷尽的深邃,任谁也无从窥伺,更遑论dòng悉。
“这么说来,糙民是不答应也不行了?!”叶楚甚明知故问地喟叹一声,眉尾斜斜地往上一挑,薄唇微扬,露出看似和善的笑:“却不知,陛下大致需要个什么数目,糙民才好着手筹集?”
萧胤也懒得同他客气,只是粲然一笑,报出一个颇为惊人的数目:“白银八千万两。”
“陛下,这白银八千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叶楚甚听罢思索了瞬息,眸光转浓,笑意顿时又深了几分:“若是细细算来,国库三年的收入恐怕也凑不足这个数目吧?”
萧胤优哉游哉地颔首微笑,满脸的笑容若冬日阳光一般慵懒:“若是那么容易办到的,朕又何必来找你?”语毕,他将自己啜过一口的牛眼杯递到蓦嫣手里。
蓦嫣正在思索这两个腹黑之间诡谲的谈话中蕴藏了几多玄机,倏然见萧胤递了个杯子过来,只觉口有点渴,一时不察,竟然就着喝了一大口。直到茶水入了口,即将过喉,迟钝的她才兀然发现,这杯子是萧胤刚刚才用过的。
那么,他这么做的意图——
这,这,这,如此亲昵地举动,如同间接接吻,不是只有qíng侣之间才能有么?
她和狸猫胤,什么时候亲密到这种程度了?
正打算忙不迭地将那饱含暧昧的茶水给吐出来,却不料,萧胤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像是暗含着某种告诫。就这样,那已经入了口的茶水吞咽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硬生生憋在喉间,令她尴尬的笑容僵硬如同石头,脸色看起来比便秘更别扭。
“八千万两白银,说多不算多,说少不算少,要办到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看着萧胤与蓦嫣之间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叶楚甚黑眸瞬间倏冷,一向洒脱的眉宇不由自主地紧缩。他慢慢垂下头,借谦恭的外表掩饰着某种不便外露的qíng绪:“只不过,陛下所为之人,恐怕就请恕糙民难以从命了。”
仿佛早就料到叶楚甚会有如斯反应,萧胤甚为从容:“为何?”
“陛下金口玉言,诏告天下,将她指婚给糙民为妻。”叶楚甚极慢地抬起头,黑眸若有所思地深深凝视着蓦嫣,目不转睛,原本镇定的声音带着些微低哑,却听不出其间暗含着何种qíng绪:“无论这是权宜之计也好,是为掩人耳目也好,如今,却又出尔反尔地悔婚,如此这般,岂非儿戏?我叶家在徽州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陛下如此戏耍,将我叶家置于何地?”
听罢叶楚甚义正言辞的说辞,萧胤仍旧是一派不慌不忙。他悠然一笑,自蓦嫣手里取回那只杯子,毫不避讳地将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语调平静地回应道:“正所谓生米不曾煮成熟饭,既然,她与你尚未成婚,朕,缘何不能悔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