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锦皱眉道:“你可把我难住了。世上的人为了各种目的经营算计,外人看去便觉得营营碌碌,好生难堪。”
“正是,我因而疑惑,我过去所想的也许是错的。我所鄙弃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我不懂得它的真义。”东方说。
承锦听他说自己不懂,笑道:“你就为这个苦闷?我还以为你是在朝中受人言语,心中不悦呢。”
“那何至于,岂有被人说说就苦闷的。”东方笑。
承锦道:“你不明白,朝廷各人也有各人的盘算。有许多人便是与五哥不对路,然而五哥在京城时,他们不敢惹。五哥一走,你就成了靶子。言语相欺还是轻的,只怕背地里给你使绊子。你在上京便处处不得力,难免会气闷。这其中关节想明白了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你别以为是自己没做好,没做对。”
东方仰天叹道:“你今天不仅说得对,而且说得好,好得像早就想好了似的。”
承锦被他一说,低了低头,说:“那个……明姬昨天来宫里找我玩,说到你近日有些沉闷。我就说……说不如今天大家出来散一散,哪知道她……她突然扭了脚。”她抬头道,“我想大家是朋友,我能解劝的自然就该说一说。”
东方柔声说:“多谢。明姬有时顽皮起来不知轻重,你别放在心上。”
承锦道:“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萧相国的事,我那天听到也吃了一惊。其实人生一世便如糙木一秋。当其开花之时开花,落叶之时落叶,便不辜负在世一场。”
东方想起那天夜里她站在解语亭里的样子,觉得那亭子的名字真是与她相得益彰,不由得鼓动意兴,赞许道:“你说得是,许多人营营一生,无所建树,便如糙木凋落了。我等既活在这世上,当竭尽所能,活得jīng彩些。”
承锦笑道:“正是这话,孺子可教也。倒让我想起一首古诗。”
东方道:“说来听听。”承锦自己先笑得弯了腰,东方说:“你也不用说了,我看你是要编派我。”
承锦摆手道:“不不,确是首古诗,乃前朝无名氏所作,我念给你听听。
东榆双燕回,
方天透晨晖。
互梳双羽翼,
笨鸟自先飞。”
东方一听就知道她胡诌,故意摇头道:“这诗出了律了,做得委实不好。尤其每句首字用得实在糟糕。”
承锦笑道:“又不是我做的,是前朝一本集录上收的。不信你到文渊阁去查。”
东方道:“既然古人能做藏头诗,不如我也考考你。我出藏的字,你来做诗。”
承锦见他这会儿有些高兴起来,也不推辞,一口应了。东方拣着竹枝,望着不远处的一座糙亭道:“前人曾写过一首《洗月赋》,其中有四时月象,就用‘一枝残月’这四个字吧。”
承锦略一思索,便道:“一溪散碎云,枝寒叶正新。残更将已尽,月向西山行。”她念完又道:“韵杂了,听着不错就是。硬改了反雕琢得很。”
东方点头:“这不用改,意境很好。只是不像你的做派。”
“哦?”
“我以为你行事总是一板一眼,不会随意的。”
“这个么,我倒没想过。”
东方忽然一笑:“也对,你若非行规步矩,便是疑神疑鬼,惊慌失措,专喜偷听,还有……”
承锦咬牙道:“你这人当真讨厌得很,原本好好说了两句……”
说话间走到那糙亭,像是路驿供人歇息的地方。东方将马系在亭柱上,缓步进去,里面有一个石桌已倒在地上,还散着三个石凳。东方便用棉布手帕铺在一张凳子上,让承锦坐。承锦却瞅着角落里一个黑不溜湫的铁家伙叫东方:“快看,那是什么?”
东方一看之下,忍不住好笑:“原来你不认得,那是一口锅。就是做饭用的锅。”承锦大吃一惊:“我也见过锅,怎么不是这样的。”
东方也站到她旁边,专心致志地望着那锅,“你见着的锅都是端得上桌子的,这是厨房里用的笨重铁锅。平常人家家里用的比这个还大一倍。”
承锦将那锅左看右看,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口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