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门的时候,华绍亭在黑暗里忽然说:“隋远,珍惜眼前人。”
因为人这一辈子,只有这么长。
隋远抬眼看向远处的长廊。
灯下有人也没睡,单薄的衣服不挡风,但她也执着地在冷风里守了一夜。
隋远走过去的时候,顾琳已经冻僵了,她扶着柱子站起来问他:“你怎么出来了,华先生呢?”
“死不了,他这种老妖怪羽化飞升还不得天地变色啊?”
“隋远!”顾琳没心qíng跟他开玩笑。
他摊摊手不再说,“好吧,别这么紧张,我看他这么多年都习惯了……”隋远是大夫,本能中有对生死的漠然,可顾琳做不到。
她心里慌,明明在华先生面前的时候又聪明又能gān,看他发病也能冷静处理。可是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慌得坐立难安。
隋远不笑了,站着看她,顾琳从把华先生送回来之后就在这里守着,甚至都没回去换件厚一点的衣服。
他看她抱着肩膀的样子,突然想起华绍亭刚才那句话。
他伸手拉住她,顾琳一愣,猝不及防被他拉着向前走,“你……”
隋远趁她没回过神,把她拽出海棠阁。天还没亮,顾琳不好闹出动静,没跟他动手,她一出院子就甩开他,“gān什么!”
他指了指她回去的方向,“洗个热水澡,睡一会儿,他屋子外边有十几个人守着,天塌了他都死不了,先照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顾琳不想理他,隋远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手都裂开了,回去用维生素E,不要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护肤品,可以泡热水之后敷在……”
她低下头看自己的手,她小时候颠沛流离,没人心疼没人管,手被冻得落下病根,天气稍微转凉,手上就很容易出现伤口。
从来没人注意过大堂主的手,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顾琳抬眼看隋远,他以为她会说点什么,可是她看着他,忽然掉头就走,再也不和他说话。
隋远站在原地,看她即将走到拐角,终于忍不住喊她:“顾琳!”
她停住,四下无人,他们隔了一条石子路,在黎明之前最后的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的表qíng。
隋远在犹豫,顾琳却先开口:“华先生要过生日了,我准备和他坦白。”
“坦白……什么?”
“我不是只想当他的大堂主。”顾琳声音听上去很轻松,“所以,要是他不高兴,你可能就看不见我了。”
隋远再也说不出话。
顾琳往前走了几步,“我没有亲人了。就当我拜托你,别让我不明不白被扔进海里,一定把我找回来,随便埋在什么地方都好……我不想活着没人在乎,死了都没人收尸。”
她说完这句话,再也没回头。
黎明破晓。
隋远终于明白,为什么华绍亭能在那扇窗边站一夜。
今年天气多变,十月底的沐城还有雨。
整个星期都是yīn天,到华先生生日这一天,终于见了太阳。
华绍亭这几年不爱过生日,每年都要等到下边的人反反复复来问,他才请人办。
今年也是,拖到最后也不想弄什么花样,只是吃顿饭就算了。
陈峰已经出院了,但他从走进前厅开始就一直让陈屿扶着,好像那一枪再也好不了。
华先生只请了在沐城的几个堂主,加上兰坊这条街上住着的亲信,不到二十个人。男人们坐在一起不外乎喝酒,可华先生不喝酒,于是大家只能按惯例带着贺礼过来陪他说几句场面话。到最后,下边的人闹成一团,气氛高涨,而华先生一个人遥遥坐在主位上。
那张椅子龙凤纹路,几百年的老料,颜色暗沉,上边披着整整一块白貂,华先生就坐在上边不说话,他喝一口茶,润得唇色鲜艳,人却冷清。
顾琳看着下边那几个家伙不懂事心里就来气,想让他们都过来,但今年谁都知道三小姐不来生日宴,华先生心里没好气,谁敢走错一步,下场就和中秋时的阿七一样,所以大家都在装傻。
满场只有隋远心宽,他原本和陈屿开玩笑,非要赌黑子什么时候冬眠。说着说着把其余几个兄弟的馋虫勾出来,陈屿就把自己带的料子拿出来,围在一起要赌料,眼看越说越大,华先生似乎也觉得不错,走过来看他们品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