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鱼继续哭,眼泪像是直接从眼睛里倒出来一样的,哭得毫无节制。明明猜得出来:父亲之所以要将长女调包,真正的用意未必是怕母亲多么伤心,而是如果长女是瞎子的话,就没法嫁给帝王入宫为妃,所以换个漂亮的女婴,顺顺利利的送她进宫。也明明听得出来:杜鹃之所以喊他一句父亲,并不是因为父女相逢多么感动,而是qiáng忍恨意图谋复仇。这一场悲剧里,两个人都在做戏,尔虞我诈,直将“亲qíng”二字,书写的满目疮痍。
叫她如何反应?又能怎样反应?
杜鹃的笑声渐渐停止,再度恢复成死水无澜的语调:“丞相认回了女儿,开始悉心教导她。女儿出乎意料的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三个月后,丞相就给她许了人家。丞相说,那人仪容俊美,威武不凡;丞相说,那人武艺超凡,将来必有作为;丞相还说,那人老实温柔,会好好对她……他说了很多很多,最后女儿说:‘父亲,我嫁。你要我嫁,我就嫁。’就这样,她嫁了,两个月后,那人科考中了武状元,一时意兴风发,果然前途无量。”
可怜姜沉鱼听到这里,连叹息都发不出来——本以为父亲下令杀死聋哑夫妻,留下女儿一命,还算顾念亲qíng,但现在想来,却是因为当年看中了还是一介布衣的卫玉衡,想要拉拢,因此眼巴巴的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而卫玉衡之所以能考上武状元,恐怕和父亲在暗中的帮助也是脱不了gān系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丞相一心以为自己多了条臂膀,却没想到女婿生的太美,被左相家的女儿也看上了。丞相怎肯已经到嘴的鸭子还被人抢走半只?因此,硬是示意女婿抗住压力没有应允。就这样,得罪了左相,女婿被贬,他又不能公然出面保,就对女婿和女儿说,先去边城待几年,待时机成熟,必能风风光光的回去。”杜鹃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忽然感慨了一下,“这一待,就是四年chūn秋。”
四年。
要怎样的决心才能令一个明明身体无比荏弱不能在yīn湿之地久住的人硬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回城住了整整四年?
又要怎样的野心才能令她忍住所有的委屈怨恨不言不说养晦韬光?
明明是同样的血缘,甚至同样聪慧的头脑,但仅仅因为她失明,模样不够美,就失去了幸福的资格……扪心自问,若换作了自己,会怎么样?
姜沉鱼不敢说自己就不会怨恨,更不敢说自己就不会报仇。因此,面对眼前看似淡然但每一句每一字都咄咄bī人的杜鹃,她,只能哭泣。
悲其之悲。痛己之痛。
——家丑如斯。
进了宫的姜画月,进了宫的自己,和没有进宫的杜鹃。其实,都一样。
“我真想看看你……”杜鹃轻轻的说,“有关于你的事qíng我听了五年,知道的越多,就越好奇。而今终于被我等到了这个见你的机会,却也是……害你的机会。”
姜沉鱼突然萌升一线希望,想也没想就绕开桌子扑过去,一下子跪在了杜鹃脚边,握住她的手哀求道:“放过公子,好不好?”
杜鹃的睫毛颤了一颤。
“姐姐,姐姐,求求你!放了公子吧,我求求你……”她开始磕头。
杜鹃没有阻止,只是低叹道:“为什么聪明如你,却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
“我不是问,我是求!姐姐……”姜沉鱼用力抓住她的双手,握的很紧很紧,像是把一生的力量都用在了上面一般,“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而且,最主要的是,我知道你其实可以办到的。姐姐,姐姐……”
杜鹃淡淡道:“如果你以为我是为了和丞相作对,所以要杀害姬婴,然后栽赃给父亲大人暗中扶植的颐非,破坏他的计划,那就错了。”
姜沉鱼一僵。
“你还不明白吗?”杜鹃轻轻反握住她的手,动作里带了很多怜惜,“要杀姬婴的,是皇上啊……”
姜沉鱼的眼睛顿时睁至最大。
“而父亲,不过是那只推波助澜的幕后之手罢了……”
最后一个了字悠悠收尾,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哗哗哗哗,遥远的东院火光,映红了天。
有时候,之所以不能一下子想起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