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的叹息_作者:亦舒(8)

2017-03-15 亦舒


    我忽然在心中冷笑起来,接上去,“上岸还要有两部劳斯莱斯,住在石澳的白色平房内,身上戴蒲昔拉蒂的珠宝,年年乘头等机舱往巴黎选购新装,噫,原来你想过皇后式生活。”

    蓓蓓涨红了脸。

    自那一分钟起,我便决定放弃王蓓蓓这个女人。

    女人在事业上名气上以至学问上有虚荣感,都不成问题,那也算是促成上进的因素之一,但在物质上虚荣,却不敢恭维。

    我与蓓蓓陆续往来,也有好些日子,大家混得很熟,人前俨然是一对儿,但是她从来没有接触到我的灵魂,她对我有兴致,不外是因为我有一份体而的职业,介绍我给朋友的时候,她可以说:“健明是玛丽医院的见习医生。”如此而已。

    但蓓蓓有一股吸引的青chūn魅力,男人很容易着迷,基于这种肤浅的诱惑之下,我们来往了近三年。

    我渐渐有点累了。

    蓓蓓央求我:“健明,陪我去好不好?”

    “最后一次。”我说。

    “啐!”她娇憨的说:“说起这种话来了!”

    我在心中说:实在是最后一次。

    那个周末,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实在是一个坐船的好天气。我胸中气不禁消了一半,有只船确是好,但经蓓蓓率直地表示出来,伤了我这个穷酸的自尊心,因此动气了。

    我这个小器的男人!

    我不由得惭愧起来,因此对蓓蓓分外小心。

    她玩得很开心。

    友人那条船叫“露露”,五六十尺长,设备豪华,舱中摆了帆布椅子,大把食物与水果,甚至有人在喝香槟,音响设备在播放流行歌曲。

    一大群青年男女在喧哗、说笑、跳水、拉扯,我也觉得很有趣,尽管蓓蓓说我像小老头,我可不承认有这样的事。

    甲板上有一个女郎伏在布垫上晒太阳,良久不动。她的皮肤已晒成荔枝蜜色,衬起雪白的泳衣,更加突出。

    但我看不到她的脸。

    蓓蓓呶一呶嘴,“一个人霸占了那么大地方,叫我们只好坐着。”

    我笑,“也许船是她的。”

    “船是刘富林太大的,刘富林都六十多了。”

    “也许人家是刘小姐。”我说。

    “两个刘小姐我都认识!”蓓蓓提高了声音。

    那女郎转了转头。

    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

    女人分许多种,像蓓蓓,一天到晚吱吱喳喳不断的说话,另一种是沉默如金的,可是这个白泳衣女郎,她如此缄默,却有种无声胜有声的感觉,在她的头部转动中,我看到她对蓓蓓的蔑视。

    蓓蓓纵身跳下水。

    她以为我们离开了,缓缓坐起来,一抬头看见了我,立刻一怔。

    我微笑,“你好。”

    她点点头。

    她是个美女,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

    我轻轻问:“船是你的吧?”

    她扬扬眉,“你怎么知道?”轻轻地。

    “若不是你的船,你早就发作回骂我那肤浅的女友了,大人有大量。”我赞她。

    她打量我一会儿,微笑,不答。

    她有廿多岁,也许接近三十岁,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你叫露露?”

    她点点头。

    “是刘富林太太?”

    “是。”

    “很高兴认识你,”我说;“不打扰你晒太阳了。”我识趣地退到另一个角落去。

    后来她坐到露天舱来吃西瓜,我并没有与她说话,她得体地以静默的微笑招呼每一个人。

    蓓蓓有点尴尬,她问我:“我说的话,她有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