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_作者:亦舒(36)

2017-03-15 亦舒


    我转过身子想向丈夫道歉。

    他比我先开口:“没问题。”

    我与他挤在丝绒沙发里,头藏在他腋窝内,“这张

    沙发从何而来?”

    “与所有家具装修在这屋内五十多年,童年时我与

    家母时时这样依偎着说故事。”

    “什么故事?”

    “哥利伐与大人小人国,小飞侠与永不地,金银岛,

    鲁宾逊漂流记,到长大识字,亲自阅读,发现qíng节远不

    如母亲讲的动人。”

    “啊!”我由衷感动。

    “我们动身去伦敦吧!”

    我们乘小型飞机来回,丈夫进医院检查,我叫司机

    载我到榛路,他踌躇:“夫人,让我查一查街道图。”

    榛路好似并不出名。

    半晌他说:“知道了。”

    他把我载到嘉瑶旧居。

    我抬头一看,依稀相识,可是,楼梯口並没有记忆

    中宽大,外墙剥落,残旧不堪,这里?

    正在发呆(这个字不认识,我姑且当做呆),一只

    腊肠狗斯斯然走下楼梯,一见人、胆小的它往后缩,我

    脱口而出:“殊鲁,是你吗?”

    它的主人朝三暮我看来,“是哪一位?”

    我认得他,他是嘉瑶家里那个多qíng表哥,可是,他

    不如照片英俊,他十分瘦削,而且神qíng傲慢。

    我轻声发问:“嘉瑶在吗?”

    他上下打量我,“嘉瑶结婚了,随丈夫住在新加坡。”

    他不想与我多说,牵着狗往街上走,到门口,看到车

    子与司机,才回头再看我一眼。

    我微笑,“你呢,你与女友结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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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黯然,但是没有回答,朝对面小公园走去。

    这时我知道,山上只有三日,世上已千年,事变qíng迁,榛路再也不是从前的榛路,是记忆愚弄了我,像凯达,他说什么都坚持,我象他小女友微微,我们都错了。

    司机不放心,走得近一点。

    我看看二楼窗户,静静离去。

    以前一直想:假使一日身边有钱了,必定要置榛路公寓,今日,我只希望外婆与丈夫身体健康。

    史律师在摄政街公寓等我们,他告诉我:“大家都很高兴意外,积克病况首次受到控制。”

    我高兴得哽咽,掩住喉咙,笑声如一只青蛙,失态到极点。

    史律师微笑,“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滤,滤而后能得。”

    我答:“谢谢你。”

    “不客气。”

    真没想到一个外国人对中文有如此认识。

    这时丈夫推门进来,“什么事?”

    我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史律师笑着离去。

    我建议:“我们回去看外婆吧。”

    “医生吩咐我暂时不要远行,抱歉。”

    “我回去几天即返。”

    “如果可能,把外婆接来同住。”

    “我试试说服她。”

    在飞机上我坐在一个贵妇旁边,她全身jīng装打扮,显示身份,忍不住与我攀谈:“你在剑桥亦或牛津?是读医科还是法律,家住山上哪条路?”

    我装作呼呼大睡。

    心中焦虑,挂住外婆,算一算,已经离开老人十多天。

    车子到了,飞奔上楼,“外婆,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