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若果思恩早一点转弯,兰花与他?
都是问号。
思恩的生命还可以打问号,我的生命呢?已经完了。
只不过是看着孩子长大,看着孩子做功课,看着自己脸上的皱纹现出来,看着自己的头发变白。一年四季。
我是一个最没味道的人,最最没味道的人。
思恩有时候与我出去喝一杯啤酒,他也会说:“大哥,我觉得近年来,你益发没……劲道了。”
“老了,”我答:“虽然说父母亲还在,不能吾老,到底老了,说也奇怪,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仿佛能有一番作为,可是时间过去了,不外如此。”
思恩微笑,一个忽然的微笑,他答:“可不是,年轻的时候。”
我们兄弟俩坐在咖啡座里,可以躺很久,什么也不想。
有女孩子在我们面前走过,也评头品足。
思恩说:“瞧,物以稀为贵,这几个洋女人也雄纠纠,气昂昂的,不怕罪过的说一句,那时候.不过是为了省召jì的铜细,也去混洋女人。”
我不响。
可是那把柄就落在兰花手里了。
“通jian,她告我通jian。法庭传我上去,我实在连那女的相貌都不记得,他娘的又不是碧姬芭铎!姓名也不知道,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事隔多年,我才说了吧,真正不值!那女的不知是在酒吧勾搭来的呢,还是什么跳舞厅,真倒霉。兰花不过是要寻一个藉口,她要离婚。”思恩说。
我不响。
“离了也好,终久她也会想到我的好处,我是有好处的,是不是?大哥。”
“自然,思恩,你是好的。”
“你记得许多年之前?多年多年之前?她在打网球?你记得?”
我记得。
那日光,那球拍。
思恩说:“可是就不过如此。”
“啊,”我说:“思恩,世界上的事根本如是。”
后来我又见了兰花一次。
在大家都忘了她以后,我又见了她一次。
她抱着个异常俊美的男孩子,约三四岁模样,在浅水湾沙滩上。她没穿泳衣,不过是普通的衬衫长裤,料子是很好的,她胖了,又胖了,脸上还差不多。
是她叫住我的,“大哥!大哥!”
我正在喝啤酒,陪着两个外国新到的同事,猛地一回头,见到了她。
她笑着走过来,嫌孩子跟得慢,一把抱了他起来,仿佛很有力气的样gān。”
她一直笑着走过来,她戴着一副金耳环,非常俗气的一种huáng金圈圈,可是她戴起来有一种奇异的对比。我心中诅咒着她,她是一个有办法的女人,廿岁有廿岁的美丽,三十岁有三十岁的美丽!如今都中年了,还如此吸引!
她问:“我可以坐下嘛?”
那两个同事,如苍蝇见血似的为她拉了位子过来。
她把孩子放在膝上坐。
我向她点点头。
她笑着:“叫伯伯,怏,叫伯伯。”她哄着孩子。
我愕然的看看兰花。
“这是我儿子。”她细声的说:“我结婚了。”
孩子是惊人的秀气与美,一双眼睛完全像她。
“啊。”我说。
她又笑了一笑。
她说:“我现住香港。我丈夫在新加坡还有一个家,我妈妈也搬回来了。”
“啊。”我说。
她不响了。
隔了一会儿我说:“你们母女俩,非要做一样的事不可吗?”其实是很无礼,且与我无关的。
她说:“是,很巧合。”她芳无其事的答:“但是我很快乐,大哥,今天见到你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