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奇_作者:亦舒(10)

2017-03-15 亦舒


    那夜很早上chuáng。母亲找过我一次,覆电时酒店

    说她已外出,同一位洪太太吃饭去,那一定是泽

    婶,她们妯娌间有些话可说。

    朦胧间电话铃响,我还不想听,想到可能是母

    亲,才挣扎起来,她有神经衰弱,常为小事失眠。

    电话那头传来泽叔惊惶的声音。

    他竟说:“恭敏,我杀了人,我杀了她:”

    我一听,身子落在冰窖里,发抖起来,qiáng自镇

    定。

    “你在哪里?”

    “我在她家。”

    “把地址告诉我,快!”

    幸亏在市区,十分钟就可以到。

    泽叔开了门在等我,浑身汗污,衬衫前幅且溅着褚色血斑。

    完了,我想:我们洪家就此完了。

    他很颓丧,脸色灰败,指一指房内。

    我扑进去,满以为会看到一具尸体,但事实比想象更可怖,我看到陈锁锁向着房门爬行,雪白的地毯上留下一行血迹。

    她没有死!

    我松下一口气,双膝似筛糠,过去扶起她,她前额受硬物击伤,有一条深而阔的伤口,血流如涌,我急叫泽叔召救伤车。

    她一直没有昏迷,眼睁睁地等救护人员来,我用一只小枕头压住伤口,喃喃祝祷,她不能死,一切可以从头开始,但是她不能死。

    在担架上,她嘴唇颤抖,似要说话,我把耳朵趋过去,听见她说:“叫……叫他走。”

    我对泽叔说:“回家去等我消息。”

    锁锁一直支撑着到急救室,眼神已散,我想我一生都难忘这可怕的一幕。

    如果她已失去知觉,倒还好些,大家容易做,偏偏她又扭曲着五官,痛苦得如受酷刑,一直挨到fèng针。

    我满以为她会死。

    但是没有,差得远呢,人的生命力,有时这样qiáng这样贱。

    医生说:“只是皮外伤,但失血颇多,需要住院。”

    也不同她上麻醉药,一针针就做,看得我浑身发软,做不得声,真是作孽。

    护士问我:“你是她的男朋友?警方怀疑她受袭击。”

    但锁锁以缓慢、清晰的语气说,她失足滑倒浴室,造成意外,与人无关。

    她没有供出他。

    我瘫痪在候诊室,故意不即时通知泽叔,让他继续提心吊胆,作为一种惩罚。

    过一会我取沙滤水喝,看到老麦公气乎乎赶到,一把抓住我,问:“陈小姐怎么样?”

    他是个忠心的老臣子,吓得脸色发青。

    我拍着他背脊,“是泽叔叫你来的:”

    “是老板娘。”

    我把水递给他。

    他喝一口问:“到底怎么样?”

    “生命无碍。”

    “谢皇天!”

    我表示同意。

    如果失手杀了她,洪家倾家dàng产也救不到泽叔,他、他的家、他的子女,一生一世就难逃gān系,这次真是险过剃头。

    麦公恨恨的说:“真没想到洪昌泽会这么笨!”

    我说:“也许他真爱她。”

    这次麦公没有笑。

    为什么不可以?洪昌泽也是人,弄得不好,他也会堕入爱qíng的迷离境界。

    麦公说:“我去通知老板娘,叫她放心。”

    “请她不要与我母亲说起此事,她会害怕。”

    麦公点点头。

    我跟医生进去看陈锁锁,她紧闭着双眼,但眼皮不住跳动,可见她是清醒的,脸上血污洗净,看得到一大块癌青,嘴角也破裂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