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慢慢杀死你_作者:亦舒(58)

2017-03-15 亦舒


    “民众患什么疫病?”

    礼禾回答:“贫穷。”

    礼子随团出发,她默默跟着医生后边,用手提电脑记录日志,举起相机,拍摄难得一见的qíng况。

    一切资料都是多余的:坦国的历史地理、城镇分布、农作物矿产量、国民收入、宗教信仰……全都成为纸上谈兵,礼子一到营地便闻到一股特殊气息。

    宋早轻轻说:“死亡气息。”

    一抬头,看到一屋顶蹲着巨大丑陋的秃鹰,牠们专吃死尸,本身带着腐臭气味,焦huáng通灵的双目注视在广场玩耍的儿童,像在询问:“你是我下一顿晚餐吗?”

    礼子不寒而栗。

    这算是比较温和的医疗营,专治妇女产后疾病,创办人曾被提名诺贝尔奖,但是礼子每走到一个角落都需咬紧牙关:简陋的设备,病人绝望的神色,工作人员汗流浃背,究得一个病人是一个。

    礼子忽然发觉:这里没有艺术、音乐、爱qíng、友谊,只有每日与死神挣扎。

    她不再做噩梦,她睡得很好,每天要人敲锣把她叫醒,她忘记那个心上cha着一把匕首的图案。

    病人通常年纪很轻,十四五岁,匆匆嫁给中老年男子,减轻娘家负担,可是发育不全便生产后遗症甚多,难产只是其中之一。

    宋医生主要是为她们捐募经费。

    礼子说:“回去,我把所有积蓄给你。”

    “三分一足够,还有其他人需要援助。”

    “你觉得富庶的城市人无病呻吟十分无聊吧。”

    “城市人丰衣足食也有压力,也有苦恼,我不会嘲笑他们。”

    礼子叹口气,“我明白你叫我随团的原因了。”

    宋医生微笑:“着名的维多利亚大湖与海明威笔下的凯利曼洛山就在境内,你可以乘车去观赏。”

    “下一次吧。”

    下午,在苍蝇嗡嗡声中,礼子坐在病人扎伊身边,与她聊天:“娘家的人会来接你出院吗?”

    她苦笑,“他们嫌我没有能力,又混身发臭,已驱逐我。”

    “夫家呢?”礼子担心。

    “叫我独自住到村尾一间茅屋。”

    这时,礼子听见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扎伊不知应该控诉什么人nüè待她,她因难产损及膀胱,失禁经年,糜烂感染,入院急救,娘家夫家都嫌弃她。

    礼子安慰她几句,她不一定听得懂,但温和语气没有国界。

    忽然,她看见苍蝇在扎伊嘴里钻进钻出,她伸手去赶,电光石火间,礼子明白了。

    扎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开这世界。

    “医生!”礼子大叫。

    看护走近,看了一眼,悄悄把chuáng单拉上盖住扎伊头部,又去忙别的事。

    扎伊享年十六。

    从该刹起,朱礼子决定忘记她个人烦恼。

    第二天,宋医生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该回程了。”

    礼子点点头,她把衣物日用品全留下送人。

    回程坐经济客位,邻座女士抱怨礼子体臭难受,要求调位子,服务员把礼子挪往头等。

    她坐在一个白人老先生身边,他问她:“亲爱的你去过何处搞成这样?”

    礼子忽然忍不住,把扎伊的故事告诉老人,并且给他看电脑上记录图文。

    “我的天,”老先生吃惊:“我活了七十多年经过两次大战还未听过这种惨事。”

    他摸出支票簿捐赠一万美元,他又叫别人来看图文,其他乘客又纷纷捐钱,一共三千余元。

    礼子安然入睡,奇是奇在头等客反而没有嫌弃她。

    抵埗发觉母姐同时出现接她。

    礼禾看着她,“礼子,你忘记搽防晒膏。”避重就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