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这个颜色_作者:亦舒(41)

2017-03-15 亦舒


    “好,我在这里拍几张静物照。”

    拍完照片,她坐在一旁,开着唱机,喝白酒,听音乐,我每写完一张纸,她便接过去看。

    她被我的故事感动,眼睛通红。

    我笑说:“看看,这不过是科幻故事。”

    “故事科幻,感qíng属实。”她说。

    “谢谢你。”

    “从前你写的故事,象一块蜡。”

    “胡说,从前你从不看我的东西。”

    他们对我发生了新的兴趣。

    其实“之前”与“之后”完全一样,观者戴上蓝色镜片,看出去自然一片蓝色,戴红色,便一片红色。现在他们怎么看我都觉舒服,因为我已没有威bī力。

    话虽如此,也还是有人要宣布我完蛋。

    写毕五千字我觉得疲倦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给我一杯酒。”

    “你怎么了?”衣莉莎警惕的问。

    我疲乏靠椅子上,“没什么。”

    “写得太多了,国香叫你一天不要超过三千字。”

    我接过酒杯,但已力不从心,眼前一黑,倾翻杯子,倒在地上。

    我的心很清楚。

    只是感觉失灵,恍惚看到衣莉莎叫着去求助,我则平静而愉快地躺在地上,心如明镜台。

    这就是结局?我问自己。

    比想象中舒服。

    不过渐渐更加疲倦,我闭上眼睛,自脚趾开始有一阵阵麻痹,直上心头,达到头部的时候,我失去知觉。

    我没想到还会醒来。

    真的没想过。

    国香来医院看我,面孔焦虑得都皱起来,象是老了很多。我心痛,都是我不好,缠住她,害得她这样。

    她握着我的手,殷切的问:“如何?”

    我努力笑,“我只挂住那个长篇的后四十回。”

    她把面孔埋进我的手中,“我觉得太没有意思了,小陈,生命太不公平。”

    其实不然,生命其实再公平没有,我记得旺角区有个烂脚叫化子,风雨不改坐在地铁站左邻乞讨,一坐好几年,他的生命,同我的生命,以及爱因斯坦的生命一样,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

    只不过我们这些人平时优越得成为习惯,什么都要享受特权,上主没判我们长命百岁,青chūn常驻,我们已经受不了刺激,大呼不公平。

    我叹息。

    其实生命是一样的,有才华的人早已得到报酬,生命是公平的。

    “我还能出院吗。”

    国香点点头。

    “王聪明呢,我想同他说几句。”

    “他马上来。”

    “衣莉莎呢?”

    “她刚回家,在你chuáng边守了一日一夜,我们轮更。”

    我十分歉意及不安,在chuáng上蠕动数下。

    “小陈。”国香仍然呜咽。

    “国香,别令他难做。”王聪明来了。

    我挣扎了一下:“我有什么难做?”

    王聪明的样子也很倦,他坐在我chuáng边,对我说:“小陈,我已尽了力。”

    我点点头。

    “我要用最后一种药,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又点点头。

    “过程很痛苦,药会影响你身体功能。”

    “不要紧,”我虚弱的说:“我可以喝至宝三鞭酒。”

    “去你的,小陈,”医生震怒,“你有完没有?”

    我吐吐舌头。

    “这一组治疗如不合理想,就没何办法了。”

    我心中一片空白,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