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容_作者:亦舒(41)

2017-03-15 亦舒


    我没想到阿利扬还会再找我。

    他在电话中轻轻说:“还没教会你跳阿根廷探戈。”

    我并不生气,我若不贪心,他就骗不倒我。

    “有什么事吗?”

    他并不知道圣琪已经拆穿他。

    我问:“圣琪好吗?”

    “我与圣琪已经分手,现在我是自由身了。”

    他几时试过不自由呢,没有良知的灵魂永远自在。

    “家亮,我找你有事:我一个亲戚有病要到加州医治,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周转一下,两万美金。”

    我轻轻问:“不是说,只借一回吗?”

    他笑,“我愿付利息。”

    我叹口气,“只此一回,我们说好的,再见,阿利扬。”

    “家亮,那么,不借好了--”

    我已经挂上电话。

    不见得两姐妹都得上同一làngdàng子的当。

    多谢圣琪一拳打醒了我。

    王旭回来了,不知怎地,比起往日,他更加疲倦。

    我说:“你身上有飞机舱空气清新剂气味,不如淋浴。”

    他已经倒在chuáng上熟睡,我替他剥下皮鞋袜子。

    王旭呼噜打鼾,口气重浊,我替他冲了一杯果子盐放chuáng头。

    中年了。

    他同我说年近五十,身体会发生奇异变化,皮肤渐欠弹xing,心绪极难集中,只得清晨三两小时真正可以做事。

    对他,世上最窝心之事,不是未婚妻送上香吻,而是倒在自己的chuáng上好好睡它二十小时。

    我在书房工作台,他睡到下午才起chuáng,“肚子饿,煎两只荷包蛋给我。”

    我连忙说:“你先漱口。”

    “不,我还想睡。”

    我见他如此邋遢,不禁骇笑。

    他三扒两拔用面包蘸蛋huáng吃,狂喝一杯黑咖啡,混身酸臭,又躺回chuáng上。

    我连忙回到自己那一半蜗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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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数年来我俩距离越来越远,我坐在安乐椅上想,似乎已无必要结婚。

    这话不好说,可是总得趁早说。

    第二天由他过来把我叫醒:“家亮,帮我剪发。”

    我答:“王先生,不如我陪你出去剪,款式整齐些。”

    “不,我不耐烦外头人双手。”

    “王先生,你越来越怪。”

    他却说:“家亮,我决定退休。”

    “哟,这是好消息。”

    “公司jiāo给你,我做太上皇。”

    “不,”我边用电剪边说:“我才不做承继人,你退,我也退。”

    “我在南咸顿找到一幢重建十八世纪大房子,你会喜欢,看。”

    他让我看照片。

    我静静翻阅,打个冷颤。

    房子总面积约七八千平方尺,对那时的人来说,还不算最大,可是从屋子一头走到另外一头,足足五分钟,如果两个人住进去,一整天可以不碰面。

    太寂寞了。

    “你不喜欢?”他问:“哟,小心我耳朵。”

    “对不起。”我收起剪刀,“地方太大了。”

    “可以多养几个孩子。”

    我微笑,我怎么没想到。

    “家亮,别làng费时间,要不,做事业,否则,做母亲。”

    “你忙着教训我,累不累?”

    我帮他抖清身上碎发,他总算跑去淋浴。

    然后,我们到一间上海馆子吃午饭,他一边读当天日报,对,他不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