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如新_作者:亦舒(13)

2017-03-15 亦舒


    “身上有一股去不掉的油腻味。”

    我说:“你同长娟一个讲法,她痛恨一切小店,说我们父子身上有gān洗烘熨气味。”

    阮津微笑,“那又不同,新洗衣服有香气。”

    “你太偏心。”

    “这是事实。”

    我喝着绿茶,练习对爸妈宣布:长娟已经结婚,嫁给麦可,你们很快抱外孙,要做外公外婆——

    我预期母亲会气得面孔煞白。

    我曾经在华文报上读过一段讣闻,除却两老及他们的子女,所有女婿媳妇全部是西人姓名,孙子外孙亦无中文名字。

    完全同化,倒也是好事。

    那些小小混血儿可爱得洋娃娃似,聪明又顽皮。

    这时阮津对我说:“班上有一极其jīng明机伶的同学,她读罗密欧与茱丽叶却会流泪,何故?”

    “第一,她尚未有十多岁的子女;第二,她自知太过jīng算,故此敬重感qíng冲动的茱丽叶。”

    “说得也是。”

    “我常与学生讨论哪个君主理xing,又谁特别感xing。”

    “那多有趣,宋徽宗肯定感xing,失败的君主蕑半如此。”

    我与她仿佛可以一直聊至深夜,有她陪伴,时间过得特快,正像爱恩斯坦所说:美人坐怀里,一小时好比一分钟,但坐在针毡上,一分钟好比一小时,这便是相对论。

    阮津问:“小志哥,你呢,你是哪一种人?”

    “我是一个普通人。”

    她又笑。

    我把老金的衣物取出摺好,送到隔壁。

    他忙得团团转,“小哥,帮我把这三客猪排拿到七号桌子。”

    我索xing帮他把汽水红茶咖啡也分别送给客人,还有,替他写了三张单子。

    他说:“小志,你是生力军。”

    近日市道好,他找不到伙计,只得把姨妈请出帮忙,手脚不够利落。

    他一边挥汗一边说:“你那女友,好不面熟。”

    我既好气又好笑,“客人催你要牛ròu三文治。”

    我撇下他回自己店里,顺便抬头看蓝天白云。

    正在这时,有人尖叫:“抢手袋!”

    一个中年太太哭丧着脸在不远处顿足,一个年轻男子朝我奔来,我取起快餐店门外木招牌扔过去,他跘倒,这时警察赶到把他揪住。

    那年轻人十分瘦削憔悴,只有瘾君子才会不顾一切在光天白日下抢手袋。

    阮津看到一切,她说:“危险。”

    “也顾不得了。”

    稍后那中年太太前来道谢。

    她嘀咕:“治安越来越差,从前,夜不闭户。”

    这便是由乡镇演变成大城市的代价。

    她的手臂在争夺中扭痛,要去看医生,阮津送她到门口。

    她问:“店门可要加锁?”

    我答:“那不是赶客吗。”

    “那么,养一只大狗。”

    “女客与孩子对大狗也有恐惧,只得我ròu身来挡。”

    任何生意都有风险。

    那天下午,阮津陪我吃饭,她指着我下巴,“黏着一粒米,你像孩子。”

    “哪里?”我伸手去拨。

    “这里。”她用手指尖轻轻为我抹走。

    指尖接触我唇边,我觉得麻痒,这一点苏软感觉渐渐传遍全身。

    我涨红面孔。

    “王先生王太太快要回来了吧。”

    我看看日历,“后天。”

    她收拾碗筷回到楼上。

    我一转头,看到汪太太站我面前,“小志,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