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都似裁坏了的衣服,要尽一番努力,才能往正路上走,略一疏忽,失足立刻成千古恨。
想到在纽约那段日子,不寒而栗,特别珍惜目前。
至于家里,我仍然寄钱回去。他们是对的,小市民生活闷是开一些,但是平静可贵,姐姐还是在做速记员,弟弟找到份书记工作,母亲一日煮三顿饭,父亲或许在明年退休,如果我跟他们一样!我也不失为是一个幸福的人。
但是我。
我是只黑羊。
我的经历与他们不同,以后的日子里,尚会发生许多许多故事,许多。水晶花
那个美丽的女人,我早留意到她了,三十上下年纪,无论何时何地,都穿黑衣服,配戴着许多钻石首饰。
钻石这样东西最古怪,冷艳、闪烁、梦幻,能够真正把一个女人的容光衬托到一个新的境界。
她喜欢镶得很累赘的古董首饰,但她穿得简单,看上去很顺眼。
我叫妹妹看她,“怎么样?是不是全城最美的?”
妹妹笑说:“城里有许多美女是不出来走动的。”
“有这样的美女吗?岂非锦衣夜行?”我问。
妹妹笑,“金丝雀有时候不可乱跑。”她提醒我。
“这一位也是别人的金丝雀?”我问。
“她是何老三的外室,最近何太太病得厉害,她便跟着老爷出现。”
我点点头。
难怪,她双目有呆木与厌倦的神色,不容易看出来,但留意一下,还是注意得到。就因为这样,她另有一种矜持的样子,与那眼珠子转得掉出来的小舞女大大相异。
“……你去不去?”妹妹在说什么。
“嗯?”我问:“什么去不去?”
“我在问你!玛姬明天结婚,你去不去?”
“不去,我累得慌。”我说:“想多睡一点。”
“上午睡够了,下午可以到三婶那里吃饭。”妹妹说。
“三婶又是怎么回事?”
“三婶生日。”
“她认几岁?”
“谁敢问。”妹妹抿嘴笑道:“大约四十一、二吧。”
“四十?她会把你杀掉,她顶多希望你说她三十二。”我说:“再聪明的女人在年龄上头还是神经兮兮的。”
“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妹妹感喟的说。
“睡醒就去,睡死了就不去。”我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当心妈妈骂你,”妹妹说:“说话没点正经。”
这样的罪名我背着已经有很多年了——说话没正经,做事没正经,做人没正经……
生活真令人失望,闷闷闷,太闷了。天气好,坐船,天气不好,吃饭,去舞会,大伙儿大眼对小眼,硬碰硬原班人马,偶而有张新面孔,几乎必然的,一定是电视台的小明星,半年就这么胡混着过去了。
我打一个阿欠,找个籍口提早离场。
外头在下雨,空气有种腻答答的味道,一地的汽油虹彩,我深深叹口气,不知不觉,回来已经有半年了。
要走的时候,爱伦娜无论如何不相信。
“你父亲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我们最多不用他的钱!”
爱伦娜是混血儿,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一双眼睛是深棕色的,长发如瀑布,但皮肤如牛rǔ。我们走了两年,谈及婚嫁的时候,父亲发慌,下十二道金牌把我召回家。
混血儿?洋女?不可能的事,玩是可以的,结婚?不要开玩笑。
在爱伦娜来说,屈服于任何事,都是爱得不够,我也认了这一点。可是没有父亲的救济,而叫我留在欧洲,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叫我出来找一份年薪约三千镑的工作,净受洋气,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我拖延半年,越来越害怕,终于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