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_作者:亦舒(24)

2017-03-15 亦舒


    勖存姿毕竟是勖存姿,他转头笑笑说:“你是五月的明媚好风光,我是十二月。十二月有圣诞老人,我是一个胜任的圣诞老人。”

    我把手臂叠在胸前。“勖先生,”我说,“与你打jiāo道做买卖真是乐事。”

    “我也深有同感,姜小姐。”

    他上车走了。

    我在屋里看戚本大字《红楼梦》。隔很久我放下书。现款,他说。在书房抽屉里。

    我走到书房,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轻轻地拉开第一格抽屉。没有。我把第一格抽屉推回去。如果不在第一格,那么一定在第三格,别问我为什么,勖存姿不像一个把现钞放在第二格抽屉的人。

    我更轻地拉开第三格,抽屉只被移动一时,我已看见满满的一千元与五百元大钞。我的心剧跳,我一生没见过这么多的直版现钞,钞票与钻石又不一样,钻石是穿着皮裘礼服的女人。现钞是……luǒ女。

    我从未曾这样心跳过。就算是圣三一学院收我做学生那一天,我也没有如此紧张,因为那是我自己劳苦所得,何喜之有?但现在,现在不同,到目前为止,勖存姿连手都没碰过我。他说得不对,他比圣诞老人更慷慨。既然如此,我也乐得大方。我把抽屉推回去。反正是我的东西,飞不了,让它们堆在那里待在那里休息在那里,愉快、舒畅、坦然地贬值。

    我竟然被照顾得那么妥当。我伸伸腿,搁得舒服点。

    这使我想起一首歌,乔治-萧伯纳的剧本“卖花女”被改为电影,女主角高声唱:

    “我所需要只是某处一间房间。

    远离夜间的冷空气。

    有一张老大的椅子。

    呵那将是多么可爱。

    某人的头枕在我膝盖上,

    又温柔又暖和。

    他把我照顾得妥妥当当,

    呵那将是多么可爱……”

    我记得很清楚,歌词中只说“可爱”,没有“爱qíng”。

    爱qíng是另外一件事。爱qíng是太奢华的事。

    至于我,我已经太满足目前的一切。

    我可以正式开始庆祝,因为我不必再看世上各种各样的人奇奇怪怪的脸色,我可以开始痛惜我自己悲惨的命运——沦落在一个男人的手中、做他的金屋里的阿娇。

    只有不愁衣食的人才有资格用时间来埋怨命运。

    我把双腿转一个位置。

    电话铃响了,我拿起听筒:“喂?”

    那边不响。我再“喂。”不响。我冷笑一声:“神秘电话嘛?”放下话筒。

    电话再响,我再拿起话筒,“喂,有话请说好不好?”

    那边轻轻地问,“是你?真是你?”

    “谁?”我问。

    “聪恕。”

    他。他怎么知道我在此地。如果他知道,那么每个人都已经知道。消息真快。

    我应该如何应付?

    聪恕低声地说:“他们说你在这里,我与聪慧都不相信。”

    我维持缄默。

    “为什么?”聪恕问,“为什么?”

    我应该如何回答?因为我穷?还是因为我虚荣?还是两者皆备?

    我并不觉得羞愧,事无大小,若非当事人本身,永远没法子明了真相,聪恕无法了解到我的心qíng。多年来的贫乏——爱的贫乏,物质的贫乏,一切一切,积郁到今天,忽然得到一个出口,我不可能顾忌到后果,我一定要做了再说。

    “你是为他的钱,是不是?”聪恕问,“我也有钱,真的,我父亲的钱便是我的钱,别担心钱的问题。”

    聪恕,你父亲的钱怎么等于你的钱?我心中想问。

    “我要见你,我现在就来。”他放下电话。

    难怪勖存姿要把我调回剑桥,知子莫若父,他知道他儿子。聪恕傻气得紧。我披上衣服便离开公寓,我不想见聪恕,这将会是多么尴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