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_作者:亦舒(66)

2017-03-15 亦舒


    “我的‘蓝宝石’如何了?”我问,“老添,你有没有用心照料它?”

    “很好。我拉出来给你看。”老添答。

    “我跟你去。”我说。

    我跟在他身后到马厩,蓝宝石嘶叫一声。

    “你今天不骑它?”老添问。

    我摇摇头,“今天有功课。”

    “好马,小姐,这是一匹好马。”

    “阿柏露莎。”我点点头。

    一个声音说:“在英国极少见到阿伯露莎。”语气很诧异。

    我转头,一个年轻男人骑着匹栗色马,照《水符传》中的形容应是“火炭般颜色,浑身不见一条杂毛”。好马。赤免应该就是这般形状。

    他有金色头发,金色眉毛,口音不很准。如果不是德国人,便是北欧人。

    他下马,伸出手,“冯艾森贝克。”

    我笑,“汉斯?若翰?胡夫谨?”

    “汉斯。”他也笑,“真不幸。德国男人像永远只有三个名字似的。”

    我拉出蓝宝石,拍打它的背,喂它方糖。

    “你是中国人?”他问,“朝鲜?日本?”

    “我是清朝的公主,我父亲是位亲王。”我笑道。

    他耸耸肩,“我不怀疑,养得起一匹阿伯露莎——”

    “两匹。另一匹在伦敦。”我说。

    他低声chuī一声口哨。“你骑花式?”

    “不,”我摇摇头,“我只把阿伯露莎养肥壮了,杀来吃。”

    德国人微微变色。

    “对不起。”他很有风度,“我的问题很不上路?”

    “没关系。”我说,“不,我并不骑花式,我只是上马骑几个圈子,一个很坏的骑士,làng费了好马,有时候觉得惭愧。”

    “你为什么不学好骑术?”汉斯问。

    “为什么要学好骑术?”我愕然,“所有的德国人都是完美主义者,冲一杯奶粉都得做得十全十美,我觉得每个人一生内只要做一件事,就已经足够。”

    “公主殿下,这可是中国人的哲学?”他笑问道。

    “不,是公主殿下私人的哲学。”我答。

    “那么你一生之中做好过什么?”他问。

    “我?”我说,“我是一个好学生。”我坦然说。

    “真的?”他问。

    “真的。”我说,“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学生。你也是剑桥的学生?”

    “不,”他摇头,“我是剑桥的教授。”

    我扬扬眉毛,“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说,“物理系。”

    “剑桥的物理?”我笑,“剑桥的理科不灵光。”

    他笑笑:“妇人之见。”

    他骄傲,他年轻,他漂亮,我也笑一笑,决定不跟他斗嘴。他不是丹尼斯阮,我没有把握斗赢薄嘴唇的德国物理学家。

    我坐在地下,看着蓝宝石吃糙。

    美丽的地方,美丽的天空。

    “你头发上夹一朵白花,是什么意思?”他坐在我身边。

    “家母去世了,我戴孝。”

    “啊,对不起。”

    “没关系。”我说,“我们迟迟早早总得走向那条路。”

    “但是你不像是个消极的人。”他说。

    我笑笑,“你住在宿舍?”

    “不,我在乡下租了一间糙屋。”

    “不请我去喝杯茶?”我问。

    “你很受欢迎。”他礼貌地说,“只可惜我尚未得知芳名。”

    “你会念中文?我没有英文名字。我姓姜,叫我姜。”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