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_作者:亦舒(85)

2017-03-15 亦舒


    我们看到一半有人按门铃。

    辛普森吩咐下去,“这么夜了,你看看是谁,别乱放闲人进来。”

    女佣去开门,半晌来回话:“是一个女人,找勖先生。”

    我问:“找勖先生,是中国还是英国人?”

    “是欧陆人,金发,年轻的。”女佣答,“但很脏。”

    我看看辛普森。

    “让我去跟她说话。”她站起来走向门口。

    我忍不往拿起酒杯跟过去。

    辛普森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金发女郎,灰绿而大的眼睛,脸色很坏,嚅嚅地说不出话来。

    辛普森问:“你找谁?”

    “勖存姿先生。”

    “他不在。他明天才来,你明天来吧。”

    “我可否进来跟他家人说一句话?”

    “你是勖先生的什么人?”

    “我是他——以前的朋友。”

    我明白了一半。

    “他家人不在此。”辛普森说。

    “他的秘书呢?管家呢?”那女孩子尚不肯放弃。

    “我就是管家。”

    “我可否进来坐一会儿?我想喝杯水。”

    辛普森说:“我们都不认识你。”

    我说:“让她进来。”

    辛普森犹疑一下,终于打开门让她进来。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知道她是什么人,她也知道我是什么人。

    “请坐。”我说,“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我肚子饿,没有钱。”她说,“给我钱,我马上走。”

    “你先吃一顿再说。”我说,“钱一会儿给你。”

    “谢谢。”她低声说。

    女佣端上食物,她láng吞虎咽地吃下去,喝红酒像喝水一般。等她饱了,脸色也比较好看。她年纪并不大,顶多比我长三两年。

    我问:“他给你的钱花到哪里去了?”

    “赌。”她答。

    “赌掉那么多?”我问。

    “一半。输起来是很容易的。”她说,“不信试试看。”

    “还有一半呢?”

    “被男人骗了。”她说。

    “可是勖存姿对女人一向阔绰。”我不置信。

    “我知道,”她苦笑,“以前,在英国,我有邦街的地契。”

    “你都输光了?”

    “是。”她若无其事地说。

    “为什么?”

    “我很寂寞,没有可以做的事,唯一的工作便是等他回来。”她说,“闲了便开始赌。”

    “你是什么地方人?”

    “奥国。我母亲还有点贵族血统,后来家道中落,可是也还过得不错。”

    “你认识勖存姿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我问道。

    “我是巴黎大学美术系学生。”

    我的脸色转为苍白。她是我的前身,我在照时间的镜子。

    “你见过他的家人?”我问。

    “没有。”她摇摇头,“一个也没有。”

    “后来……你辍了学?”

    “是。我有那么多钱,当时想,念书有什么用?”她并不见得悔恨,声调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勖先生对我很好。”

    “你为什么离开他?”我说。

    “他离开我。有一日他说‘你去吧,我不能再来见你,可是你如果有困难,不妨来找我。’我在苏莲士拍卖行里知道他住在这里。”

    “你需要多少钱?”我问。

    “五十镑?”她试探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