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地问:“依你说,该怎地?”
“史涓生既然给你五十万,你就拿来租房子住,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再钓大金guī,到时不愁穿不愁吃。”
“是吗?”我看着她,“你呢,你怎么没钓到?你比我年轻,条件比我也好。”
她哑口无言,没趣地住口。
子群住又一村,租了人家旧房子的一间尾房,很受二房东的气,夜归开一盏门灯也不准,但她qíng愿把薪水供一部日本跑车在街上飞驰,充大头鬼,人各有志,闲时告诉那些牛鬼蛇神:“我住在又一村。”
这次走出来,我还打着有男人追的主意不成?只要活下来、活得健康,已是我最大的宗旨。
五十万有多少?如果没有进帐,不用很奢侈,花一年也就光光的,以后我还活不活下去?
子群的意见简直可以置之不理。
第二天见到涓生,我毫不客气,摊大手板问他要钱。
他问:“你找到房子了?”
“五十二万,请付现金支票。”
“子君——”他有点为难。
他犹疑了。
他会犹疑吗?
“安儿打人的事……”
“我已经教训过她,她被我掌嘴,还不够吗?”
“我想我还是把她送到外国去好。”涓生忽然说。
“什么?才十二岁就送外国?”我愕然,“她又是女孩子,怎么放心?”
“怕什么,大不了做小洋人,”涓生笑,“现在流行到外国,你问问她。”
“你是要遣走她,是不是?”我责问。
“你别多心,子君,去不去由安儿自己,她也并不是儿童了。”
“事qíng一宗管一宗,我那屋价,你先给我再说。”
“子君,我只能给你三十万。”他忽然说。
“什么?”
“子君,我算过了,我最近很紧,只能付你三十万,其余一二十万,分期付款,你先向银行贷款,以后我设法还你。”
我倒抽一口冷气,“我拿什么钱来作分期付款?”
“我每个月还会付你五千块。”
“五千块?那不是我的生活费用吗?”
“你最好省一点。或是……找工作做。”
我说:“如今的利息那么高,史涓生,你说过会安置我的。”
涓生脸上出现厌恶的神qíng,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想:这女人,我豢养她十多年,她眼中只有钱,现在与我讨价还价,像在街市买菜一样。
我沉默了,一颗心在滴血。
“……你还有点首饰……”他说。
他声音是这样的陌生。我在gān什么?向一个陌生人要钱,并且尚嫌少,子君呵子君,你怎么好意思。我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过面前这个男人,我至爱的丈夫史涓生已死,我似已死。
我听见我自己说:“好,三十万就三十万,余数我自己设法。”
他见这么慡快顺利,连忙掏出支票簿,立刻开出张支票。
我麻木地接过。
“我也许还要送平儿安儿出去读书,都是费用哪。”
我别转头,没有回答,没有落泪,史涓生站起来走了。
唐晶说得对,我并不是世上最不幸的,世上亦有很多女人,怀着破碎的心,如常地活着,我的当务之急是要把青山留着。
那夜我拥着平儿睡。
唐品为这件事诧异。她并没有批评史涓生。但是她说:“我知道有人趁妻子怀孕时遗弃她。”
后来我们在律师楼处签屋契,余款jiāo银行分期,分十年给,每个月四千六百。
我得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我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