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_作者:亦舒(86)

2017-03-15 亦舒


    我活了这么大还第一次遭遇如此戏剧化的场合,不知如何,居然应付自如,想必是因为太初的缘故,而我同时也第一次发觉,太初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本事。

    我竟小觑了这小妞。

    饭后我们喝茶闲谈。

    罗太太说:“你们说太初很像我……”

    太初忙说,“我哪敢像太太!”好家伙,由“罗太太”简称变“太太”了,“一半也及不上。”

    huáng振华说:“我看是母亲不及女儿一半才真,你们看看,太初多么冷静智慧?才二十岁呢,你母亲一辈子都像一团云。”

    “太太”也不分辩,好xing子地笑。

    我简直不相信我的眼睛,她是我岳母?她看上去直qíng不过如太初的大姐姐,她示意我走近长窗一角说话。

    她轻轻跟我说:“你与太初明年就打算结婚了吧?”“是的。”

    “我并不赞成女孩子早婚,”她极其温柔,“因为我本人早婚失败,有个戒心,但我相信你们会幸福。棠华,因为你是一个出色的男子,我不会相人,但我大哥振华对你击节称赞,他错不了。”她的语气是那么柔弱倚赖,我马上发觉了。

    女人的温柔艺术在今时今日早已失传,略为迁就,咱们做男人已应感激上帝,时代女xing冲锋陷阵的本事绝对比我们高超,她们与我们一般地硬绷绷,真刀真枪地上阵拼个你死我活,事实也不允。

    我们这一代从来得不到这种享受,而在罗太太身上,我才明白一个女人,具有女人的韵味是多么可爱动人。

    她忽然悲哀起来,“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做太初的母亲呢?我有什么资格开口说话呢?我不配呢?”

    我岳父把她形容成一个俗艳的、虚荣的、泼辣的女人,真是不实不尽。他与她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她应该得到目前的男人,一个全心全意、有能力有资格照顾她的男人。

    我又不敢说岳父错,这整件事是一个悲剧。

    “你会好好照顾太初吧?”她问。

    “我会。”我略为犹疑,“但是我们不能长期留在香港。”

    “我可不敢要求你们陪我,”她很忧郁,“但大哥说你最好留在香港。”

    我点点头,我明白,以我的专业,跟着长袖善舞的huáng振华,凭罗爵士的关系,若gān年后,不难成为第二个huáng振华。

    我转头,发觉溥家敏正与太初在谈天,太初脸色慎重,因此可知谈话必有内容。

    我忍不住问:“那个英俊的男人是谁?”

    她答:“呵,那是溥家敏,我们家的老朋友,将来,我告诉你。”

    huáng太太走过来,问道:“很紧张吧,岳母见女婿。”她笑了。

    “真不敢相信,女儿已可以结婚了。”罗太太感喟地答。

    “你这一生,玫瑰,传奇过传奇,应该有人写篇小说,叫做玫瑰的传奇吧。”huáng太大笑道。

    “我还算玫瑰呢,”她说,“老太婆还顶着个这样的名字,死不要脸,太初才是攻瑰。”

    但她仍然这么美丽,jīng致尖削的下巴一点不肯变形,眼角的细纹不外是种风qíng,四十岁的人了,她是夏天那朵最后的深色的玫瑰,眼看要凋零了,花瓣中开出深huáng的花蕊,她眼角多一颗闪动的眼泪痣。

    那天回家,我不能成寐。

    我与太初整夜坐在露台谈论她的母亲。

    “她是那么美丽,”太初叹息说,“美得超乎我想像,而且她已经四十岁了,你能否想像她二十岁或三十岁的样子?”

    “我自然知道。”我说,“颠倒众生。”

    “说得很对,”她说,“她那种恐怖的美丽,真是……一个人怎么会美到这种地步?本来我也以为舅母长得好,但比起她,简直不是那回事。呵,太超乎我想像力了,我整个人晕眩。”

    “最令人吃不消的是她并不自觉她的美丽,呜呼,于是她的美又添增三成,你有没有发觉她走路都没有信心,彷徨无依,常被地毯角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