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焰_作者:亦舒(3)

2017-03-15 亦舒


    「爱他什么呢?」彼得问:「他对你那么坏。」

    「我不知道,当我知道的时候,我就回伦敦了。」

    「真的,费亚曼达,你也该回伦敦了,课程全都旷了下来,又惹得你爹娘生气。」

    小火焰笑。她的牙岁又细又白,她的皮肤有点儿棕色。我喜欢她这种型的女孩子。

    她问我,「你在巴黎gān什么?」

    「我读书,读师范学院,跟彼得一样。」我答。

    「很好,我希望学好法文,一直希望,不盖你的,但是请来讲去只会『马旦,请问附近是不是有一家邮政局?』」

    我笑,「这是不对的,你的法文说得极好。」

    「有什么好?对谈恋爱有帮助吗,不见得吧。」小火焰淡淡的说。

    「你这个人,仿佛做人一生只是为了谈恋爱。」彼得说。

    「在这个没有大动乱大战争的时候,人们除了恋爱就是看电视,还有第三样事gān吗?」小火焰反问。

    「你可以上蒙马特看人家卖画,你可以到公园去看木偶戏。」

    「我看厌了。」她乏味的说:「亥诺亚的画,彼埃波曼的时装,玛丽莎白兰沁的照片,每一样东西,榭郁皇宫的喷泉,我看腻了,这个世界。」

    我微笑:这是典型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例子,但是她仿佛真的懂得不少,其实一切愁不过自男女关系而来,很久没有听见愁钱了!愁钱似乎是一种làng漫——非常难得的,一双有qíng人坐在家中,握着双手,即使没有钱也有了全世界。可能是大家都不缺钱,才会有这种天真可耻的想法。

    我看着费亚曼达的脸,在阳光之下,她是美丽的。彼得说要早起,那意思是明显地要避免付账,我让他走。费亚曼达百般无聊地站在街角,结果是我请喝的咖啡,明天可只能喝清水加面包了。

    我说:「我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家。」她说。

    「我能陪你走走路吗?」我问:「我今天有空。」见鬼,我才没有空呢,我要做的事恐怕有两百多样,我要写功课,约好了人介绍我去补习赚外快,但是她那种明显的、坦白的、小孩正式的纯qíng吸引了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单纯的人,就是为了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闷闷不乐这么久。也只有她这年纪的人,才能做这种纯qíng的事。

    她随手把刚才买的花一手递给我,「给你。」她说。

    「谢谢你。」我说。我有点受宠若惊的讶异。

    她微笑,以略为夸张的口吻说,「我不过是一片浮云,偶然投影在你的心波。请你不要把这束花放在心中。」

    我也微笑,「我相信,我相信你在走的时候,一定要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她眼睛闪出欢乐的光彩,然后接下去说:「当我死了的时候,亲爱的,要是你愿意,请记得我,要是你甘心,你可以忘了我。」

    我笑,「你从什么地方记得这些徐志摩的?」

    费亚曼达说:「嘿嘿!别把我当作一个小热晕,我爸爸是个很有名的作家。」她挤挤眼睛,「我是自幼便「承庭训」的。」

    「是吗?我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吗?」我很感兴趣。

    费亚曼达说了一个名字。

    我马上肃然起敬,「我的天!我希望你别学了雨果的女儿亚黛尔。」

    「你别说。」她往河边坐下来,我也跟着她坐下。「亚黛尔有亚黛尔的乐趣。做人便是要尽量把把一生的时间làng费掉,以便顺利走进棺材,有人认为谈恋爱是làng费,有人认为打麻将不是làng费,人各有志,至少亚黛尔不是没有目标的,她尽了力,得不到她要的,那不她的错,至少她离家十年,作贱着糟蹋自己,为了一个各方面都配不上她的男人,这是一种选择。我可以回伦敦,我父亲旅居英国已经十五年了,在雪莱区我们有洋房汽车,然而又怎么样呢?父亲将近七十岁,我们之间没jiāo谈已经廿载了。」